高瞻拱手道:“臣言或不恭敬,还望明公勿罪。”
刘琨道你放心大胆地说吧,我不会怪罪的。
于是高瞻便解释道:“固然,明公论官途,先于大司马;论年齿,忠厚长者;即论名位,二大、三司,相差亦止一线……”
晋初所命八公,基本顺序先是上公(太宰、太傅、太保),次为二大(大司马、大将军),然后三司(太尉、司徒、司空)。如今上公唯有太宰司马睿,中原自然以裴该为尊,刘琨为卑。然而论秩都是公禄,论位皆列一品,这点点差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就一群高官出来,依例谁站前面,谁排后面罢了。
按照高瞻的分析,刘琨论资历、年岁,都比裴该要高,即便在朝堂上必须站在裴该下首,若私下行礼之时,裴该先致意也是应该的。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公先挫于并州,复陷失幽州,方踞平州不久,而大司马则北伐而收伊洛,复自长安尊奉天子,设行台于关中,总督天下兵马……”裴该的功绩、名望,可是远远在你之上啊!
话说刘琨歇兵宾徒县之时,消息相当闭塞——因为他和慕容氏这个联合集团三面皆敌,北方是草原大漠——裴该收复太原之事,本在刘琨攻取平州之前,他却要等到进入襄平城后,方才得信。消息还是先东传到青、徐,再通过卫循所组建的商船队,经过海路,绕一个大圈子才送至平州的。
刘琨当日闻讯后,脸色就很不好看,还慨叹道:“今生无缘再归晋阳矣。”他自己丢掉的土地,结果让别人给夺回来了,那自己还有资格,还有脸面再回去吗?或将成为终身之憾也!
所以高瞻才说,两相比较,明公你如今比裴大司马差得太多了,他又总督天下——起码是中原——兵马,那么依照人之常情,直接给你下命令,要你西复幽州,才属正常。为什么偏偏要写封私信来,用商量的口气,建议或者说怂恿你西向呢?
“明公久疏于中朝,又屡遭败绩,大司马乃疑明公有颓唐之心,或存割据之志,以是不便直命,而要私信相付。其何所异于羁縻啊?”
就好比对待那些受羁縻的外族政权,一则你不纯然在我体系之内,二则怕你叛服不定,所以即便朝命也得客客气气的,唯恐因此而生出不必要的龃龉来。
刘琨闻言,不禁苦笑道:“裴文约以我为王彭祖乎?”王浚那是真怀割据之志,其心路人皆知,但我对中朝始终毕恭毕敬的吧?虽然久疏供奉,那是因为战败……我又不是有意的!
转过头去问温峤:“泰真曾数次南向洛阳,乃至长安,曾见过裴文约,彼究竟何如人也?”
温峤也正在低着头,琢磨高瞻的话呢,听问想了一想,乃道:“大司马宽仁之士,或不如子前所言……”高瞻摇头道:“乱世之中,岂有宽仁之士可以建功立业如大司马者?”随即拱手请求刘琨,暂时摒退众人,独留他和温峤二人问对。
等到闲散人等全都退出去了,高瞻乃压低声音道:“臣在襄平,常有海商自青、徐乃至扬州来,臣乃相问中原局势。扬州之人,多云丹阳王唯垂拱而已,王氏实掌大权,于江南几同割据。而青、徐之人,多颂扬大司马,甚至言语中透露,大司马实执国政,中原一人独大,即便荀、祖、梁等,亦驱策等若家臣——能定天下者,唯大司马也,司马氏何功啊?”
刘琨、温峤二人听闻此言,无不大惊,温峤忙道:“子前,此非君所可妄言者也!”
高瞻急忙俯伏谢罪,然后解释说:“此乃青、徐人心所向,至于他处,非臣所敢妄言。然而青、徐既如此,想来关中亦无不同,则天下虽大,大司马已得四分之一的人心,复拥重兵,建奇勋,其势若此。恳请明公易位而思,若明公在长安,会作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