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琨略略沉吟,便道:“则如子前所言,裴文约之疑我,不为我久疏中朝,而因我非其统属也。”顿了一顿,关照高瞻:“卿适才之语,今日之后,慎勿再言,免招祸端。”高瞻俯首从命。
于是刘琨转向温峤,说:“我等所居悬远,且隔羯势,中朝局面,确乎只能道听途说。还须泰真再向洛阳、长安一行,为我打探端底,并试测裴文约……以及祖士稚之心。”
温峤点头道:“方闻子前之语,臣亦有此意。明公既收平州,正当向朝廷报捷,臣愿荷此重任。”其实报捷是假,就此定下名份为真。如今中朝的手还远远伸不到幽、平来,则只要刘琨及时启奏,必能得到对其行事的认可;若然拖延日久,等到朝廷的手可以伸过来了,说不定就会有人提出质疑——崔毖也是晋臣,反形未彰,大司空因何不伐幽,而反取平啊?
刘琨随即又问了:“然以裴文约书中之语,又当如何答复才好?”
高瞻劝说道:“如今幽州空虚,机不可失,即便明公初得平州,无暇西顾,亦当请慕容将军率兵攻伐之,以趁其弊——亦可广明公之势也。”刘琨颔首,就此致书慕容廆。慕容廆方大胜崔毖,志气骄满,当即发兵万众,命慕容皝率之以向燕国。
再说张宾虽然故意示人以弱,诱引刘琨和慕容部东取平州,却并不就此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他将州治从范阳的涿县北移至燕国的蓟县,倾尽府库,招揽境内散胡——也包括投降的段氏鲜卑——编组军伍,日夕训练不辍。
后闻刘琨已入襄平,张孟孙不禁慨叹道:“崔氏高门,皆猪狗也!”崔毖你怎么就不能多守几个月呢?
他对这票高门子弟,可算是看透了。前有荀宪、崔绰,不能匡正王浚的得失,乃至一战而败,复不能牺牲殉国,石勒一威吓,便即纷纷求仕;后有崔毖、崔焘,其势雄长一州,结果防守战打了还不到二十天,就竟然丢掉了整个平州。
而即便刘琨得入襄平,也基本上是靠着慕容鲜卑之力,他本人完全是因人成事——从王浚、王衍、刘琨、裴宪,到清河、博陵诸崔,高门显贵,大抵都是一些只会舞文弄墨的庸才罢了。若非这些“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的家伙垄断当道,天下又何以动乱?我等又为何要别拥雄主,以期自展长才啊?
当然了,这群高门显贵中间,也有裴该那一个异数……造化之弄人,无过于此。也不知道是晋祚未终之故,还是天命肇革之相了……
根据张宾的判断,崔毖难当慕容之军,多半是要丧败的——除非他及时向高句丽请来援兵——而刘琨初复平州,必然无力再来侵扰幽州。只是倘若慕容氏赢得太过顺利,却有可能趁机再挥师西向——问题是崔毖败得那么快,却是连张宾都没能想到的。
终于得报慕容部发兵西进,张宾便急忙召集附近各城戍卒,并新组建的五千精兵,总计万余,沿着笥沟布下防线,同时遣人向宇文氏求援。慕容皝先猛攻雍奴,花费了二十天的时间,将城池攻陷,张宾却不肯往救。慕容军复北向,再打潞县——和雍奴相同,都在笥沟之东。
慕容皝年少气盛,又急于立功,好把他那个庶出的哥哥给压下去,就此不计疲劳,连攻两城,复见张宾不敢渡河来救,以之为怯,不甚以为意。然而就在他攻打潞县之时,宇文逊昵延率军赶到,遵照张宾的嘱托,东向无终,想去切断慕容军的后路。慕容皝分兵往阻,张宾趁机挥师渡过笥沟,对潞县城下的慕容本营发起了迅猛突袭。
慕容皝大败,被迫退归无终,途中却又遭到宇文军的侧击,损失惨重。张宾逼近无终,与宇文逊昵延合兵一处,旋即命人送信入城,说:
“东北滑夷小寇,不识天时,不尊王化,乃以为王师无力征伐乎?不过我天王素敬忠臣,乃欲先灭晋而绝汝等之所望,可使汝父子幡然改悔,以全性命罢了。若止安于北平、辽西二郡,异日归从,有望裂土受封;倘若觊觎非份,我当先为天王取汝父子性命,何待王师之归也?”
慕容皝见书,又是愤恨,又感羞愧,被迫遣使去向老爹讨要援军。慕容廆与群臣商议,鲁昌说你看吧,我怎么说来着,张孟孙不易图也!他请求跟随三将军慕容仁,一起去救援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