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明对移民的管理方法,户随地走。洪家寨所在的土地成化三年时属于南海,算南海人没什么问题。可是他们正式进驻到办理手续时,恰好是重新勘界之后,那种的就是番禺的田,人自然就要算番禺人。
至于为什么依旧被列入南海户籍,这就涉及到当时南海的正策以及县令对业绩的需求。洪氏作为大姓,迁过来数百丁口。对于当时南海县衙门来说,这么多纳税人口绝对是一块肥肉,自然是想方设法要吞下来。
胥吏欺瞒无知乡愚是拿手好戏,洪家作为外来户,对于勘界的细节并不清楚。只知道这里是南海的土地,却不清楚重新勘界事,按着县里的说辞被牵着鼻子走,不明不白就成了南海人。本地百姓对这个情况不关心,也没人在意。
这些年来,固然洪家从没欠过税,可问题全都交到南海县库,而这些列入番禺名下的土地始终是没纳税的。番禺那边当时自然也是和南海达成了某种默契或是因为懒惰,对这一情形未加在意,随后萧规曹随,加上此时行政体系的无能颟顸,这事就一直这么糊涂下去。
可是现在,随着范进援引县志为证据,糊涂就装不下去,洪家人也必须承认,他们虽然做了很多年金沙乡粮长,实际包括洪家寨在内,洪家一切都属于番禺而非南海,问题严重了。
第七十八章 讲斤头(上)
县志这种东西,是地方主官的业绩之一,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关系不大,即便是书生,也都忙着看与科举相关的书籍,谁也不会去看县志,更不会几本县志对照着,去找这个毛病。
范进之所以找到这个问题也属偶然,他因为有过目不忘的加持,科举资料读的差不多,更何况这种资料本身就缺乏趣味性,让他提不起精神。明朝话本虽然发达,可是能买到的他也都看过,念念不忘地绣像版水浒传同人又找不到,只好翻县志解闷。
由于一直惦记着洪家这个敌人,有关自己家乡这部分记载看得就格外细致,于是,这段藏于文字里的秘密就被范进挖出来,成为他的致命武器。之所以从锦衣卫方面要了税收账簿,既是为了把事情敲死,也是为了拉锦衣下水。
有了萨世忠这条线,洪家问题是宽是严,尺度全在范进手里把握,就算府县衙门想要把事情按下,范进也有把握让其闹大,当然,这也只是个保险而已,事实上不管是府还是县,都没太大必要把这件事给掩盖下去。
如果把洪家的户籍确定在番禺,那么他们就不能以南海人身份应举当差,其家族中两个书生以及衙门的吏役,这些宝贵资源,现在正处在随时可能被人连根拔起的不利状态。
洪承恩一向对这个能读书的孙子言听计从,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此时却怒斥道:“胡说!咱们祖上就入了南海户籍,怎么成了番禺人!你这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太爷,不要听他胡说,我们是南海人,真的不是番禺人!我们种的也是南海的田,这些年一直按数交租服役,请太爷明查啊。而且……而且下花溪改过好几次道,现在我们也该是南海人。”
高建功无奈地摇摇头,“我又何尝不希望你们都是南海人,不是番禺人。但是县志记载如此,白纸黑字无可更易。确实下花溪后来也改了几次道,可是……几次勘界,那里都没有动过,所以你们住的那片地方始终在番禺县内。这些年,你们上错了户籍,也交错了税。番禺的公人,一会也该来了,等我们这里事完,还要请洪老去番禺县,谈谈欠税问题。自成化四年至今,你洪家耕种番禺土地过百年,却不曾交过一粒粮食,这件事非同小可。眼下咱们广东第一要务就是收粮收税,欠税这种事,谁又敢给你压下?”
洪家这种历史遗留问题,在正常年月大多是选择和稀泥,把事情压下去。毕竟已经错了一百多年,就这么将错就错下去,对各方都有好处。
可当下军情紧急,为了应付肇庆大兵开销,广州几乎已到刮地三尺的地步,殷正茂文书接二连三发来,催要钱粮,谁如果耽误了大军供应,便要指名严参。
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下,即使是经济欠发达的县城,这个时候也千方百计搜刮钱粮以维持军需。如果有人说给某位县令提供超过一千名纳税人口,外加百年欠税可收,这便是县官的大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