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差跑出去,时间不长,几个洪家子弟都被叫了来。先给高建功行了礼,又来到县志之前看,洪大贵的文墨平庸,只好看洪大安。这位洪家三代公认的读书种子在府试里中了案首,道试上自然稳操胜券,洪家再出一个秀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因为这点,他也当仁不让成了洪家三代的头马,一干子弟都以他马首是瞻,平素里,洪大安也是有名的少年老成,宠辱不惊,号称泰山崩于前而不乱。洪大贵只看着他,就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却见洪大安摇着折扇,不慌不忙地看着县志文字,边看边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似乎认为范进所提出的证据不过尔尔,洪大贵的心也就放了下来。朝着高建功道:
“太爷,草民实在看不出,这县志上有什么东西?范进他胡说八道,非要把南海人说成番禺人,分明是消遣太爷,依草民之见,就该给他点厉害……”
“闭嘴!”
冷不防,洪大安忽然开口训斥了洪大贵,这在平日可是极少见的事,两人份属兄弟,即使洪大安比较红,在宗法环境内,也并不真的就能凌驾在手足之上,训斥人也轮不到他。
洪大贵先是一愣,可随即就发现,原本在洪大安手上把玩的扇子,已经落在地上。他几乎是推开洪承恩,自顾翻阅起来,在几页县志间来回翻看,似乎是想印证什么,又或者是想推翻什么。
范进这时冷笑两声,不紧不慢走到洪大安面前,“洪兄是府试案首,看县志应该没问题吧?如果看不明白,我这里还有番禺县志以及广州府志,你可以对照着看,看看是不是我诈你们,也好搞清楚,你们自己到底是南海仔还是番禺仔。”
洪承恩见洪大安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连忙问道:“安仔莫慌,到底有什么事,慢慢讲清楚。”
“大父……这县志说,成化三年夏,广州大雨不停,下花溪涨水改道……”
“下花溪?那不就是咱们家门口那条河,它改不改道是老天爷的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河水改道是老天爷的事,但是当时两县划界,却是以河道为依据,我们住的那块地,本来确实是在南海县内。可是成化三年秋南番两县重新勘界,因下花溪改道,我们住的地方被划入番禺县内,从金沙乡划入番禺长乐乡……我们祖先……被当时南海户房的人骗了,上错了户籍,交错了税!按这上面记载,我们种的是番禺的地,也是番禺人!”
广东水网纵横,一个行政意义上的乡在地理概念上,可能会被水道分割成若干割裂的区域。由于大雨或是其他因素导致河流改道现象频发,有些时候行政区划会因为河流改道而更改,有些时候就不会。
像南海番禺两县,由于属于邻县,彼此行政区域常有重合的地方,因为收税等利益问题发生冲突,两县公人就可能打一架。有些时候遇到较为负责的上官,就会重新勘界以确定各自势力范围。
这种勘界方法通常就是拿一条河做尺,一端属番禺,另一端属南海。这样的分法固然当时省事,可是河流一旦改道,其行政区域就会发生变化。年深日久,两县彼此都在对方辖地内存在飞地,归根到底就是懒正两字。
洪家的问题则比这略复杂一些,洪家坝原本确实属于金沙乡,但是因为河流改道,整个地方和金沙乡其他村子就隔了条河。不过这在乡下也不是非常特殊,普通百姓不会在意,户籍还是得衙门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