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田单长叹了口气,说道:“上大夫,单实在是太累了,辞去丞相一职,对单,对齐国都是一件好事。你又何必劝阻我呢?”

貂勃还以为田单是因他驰援临淄误期导致齐王冷落他而生气,当即笑着安抚道:“丞相!王上个性执拗,难免误信小人谗言。此次驰援临淄,求稳求胜乃是先决之条件,丞相并无过错。丞相大可与王上促膝长谈,消除芥蒂!君臣和睦,岂不美哉?若是君臣不和,燕国发兵来攻,岂不是置齐国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田单却是摇了摇头,回道:“上大夫还不知其中的道理!单若是继续占据丞相之职,恐怕大祸将至矣!”

貂勃面色随之一变,听田单此言,莫非是有人要挟田单,若是如此,那一切都很好解释了。不过,按照自己对田单性情的了解,不应该啊!田单不应该是贪生怕死,瞻前顾后之人。

田单自顾自地说道:“自古君臣相处讲究一个义字,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王上却是喜怒无常,所断悉由己意,听不得意见。单不才,有复国拥立之功,王上虽然用单,却也忌惮单。上大夫可知范蠡、文仲之事?勾践者,枭雄也!范蠡、文仲二人佐之灭吴,称雄于天下,然勾践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范蠡功成身退,安享余生。文仲却是痴恋富贵,落得身首异处。今日不忘,前日之师。单屡屡劝谏王上,王上隐忍不发,若是继续占据高位,乃取死之道哉!”

貂勃眉头拧成一团,有些不信地说道:“丞相言过其实了吧!王上虽然固执,但决计不会害了丞相性命!况且丞相威望名扬天下,于情于理,齐王不会自坏名声!”

在貂勃心里,齐王虽然不过中人之姿,贪好小利,但绝不是残暴之徒。否则,自己早就辞官归隐了。又何必在朝堂上暗助田单打点朝政呢!也许是前段时间的风言风语吓坏了田单,毕竟任谁听到自己被传言要谋反,都要战战兢兢吧!田单一再坚决辞职,不应该是臣子的作风!

田单长叹道:“最难琢磨帝王心,圣意难测啊!上大夫又怎么肯定,王上没有杀我之心?当今赵王,礼贤下士,却是任由主父(赵武灵王)饿死在沙丘行宫,何也?还不是利欲熏心。正因为我的威望太重,王上才忌惮。如果王上真的有心信我用我,又何必在我称病的这段时间,将亲信塞满朝堂,将平日里与我走得近的官员贬谪、下放?”

貂勃默然不语,心里面却是十分理解齐王。换做是自己,也会夜不能寐吧!一个人有“补天之功”的王室子弟毕恭毕敬,礼贤下士,举国都言其贤,说他是再世周公,有这样的臣子,君王可是烦心地很。重用吧,怕他是奸佞小人蒙骗世人,不重要吧,那就说明自己是一个昏君,矛盾的很。

自己虽然清楚田单决计没有谋反的心思,对齐国更是忠心耿耿,但问题是王上不信啊!王上一面挽留田单,一面驱逐田单的心腹,摆明了是架空田单,田单心寒不是没有道理。可站在自己的角度,又希望田单可以忍辱负重留下来,匡扶齐王,重振齐国的声威。

看着貂勃为难的神色,田单也不想坏了两人的情谊,反而安慰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君。我的声威太大,齐王束手束脚的,心思全都放在压制我身上了。这样对齐国实在是太过危险。相反,我若是急流勇退,王上不但感恩于我,还可以专心国事,岂不很好?上大夫也不用担心,我退下来,反而能更好的帮助齐国。至少,王上遇到大事的时候,可以听一听我的意见,而不是怕我心怀鬼胎,暗中给自己谋利!而且……”

“而且什么?”貂勃纳闷地问道。心里面同时感慨,也许真的像田单所说的,王上和田单两人只能留一个。君臣之间,留下的只能是国君。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一种妥协。田单以退为进,换来了齐王的感激和信任,齐王则是获得了独一无二的权威。三五年内,齐国上下还知道田单。三五年后,深居简出的田单还有几人能记住呢?到时候,齐国能发出声音的只有齐王一人罢了!

田单自知失言,自嘲地笑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貂勃也没有追问下去,只当田单是感慨自己。貂勃知道,田单真的辞官以后,为了最快的削弱他自己的影响力,怕是要搬出临淄了,两人以后见面必然不容易。就是容易,为了避嫌,自己也要尽量避免来田单府上。这就是所谓的人走茶凉。如果自己肆无忌惮地来找田单聊聊国事,齐王必然不喜,将自己列为田单一党。少了自己,这齐国朝堂上还有多少人真正为齐国着想呢!一时之间,貂勃只觉得前途渺茫。要说服固执的齐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尤其是少了田单这个德高望重的人!

“丞相还有什么交代的吗?”貂勃深深作了一揖,请教道。

田单也是有感,站起了身子,说道:“王上喜好专断,但又朝令夕改。譬如两年前,王上见韩国强大,意欲效仿变法却是因各方阻挠,无疾而终。为了齐国社稷、齐国百姓,还请上大夫多多劝谏王上!不要让王上贪图小利,受小人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