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直沉浸在游戏中,那又该怎么回到现实呢?薇薇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问题,因为她喜爱的游戏类型是基建经营,只要经营完成就随时可以脱出。
但现在去思考过去游戏的内容,早就模糊不清了。
——她真的玩过那些游戏吗?真的存在着“现实”吗?她真的……还活着吗?
意识一直按在【退出游戏】的键位上,可薇薇却无法下定决心。
如果选择按下去。
她就会辜负还在等待她的人。
“但当我产生这样的想法之后,我其实已经觉得,哥谭市是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了,”她低声说,“……我在恐惧的,让我不敢按下去的原因,其实很明显。”
……我在担心我并不是他们期待的人。
她甚至担心自己,并不是人,她在恐惧的,是那个只有愤怒,而无法产生其他爱憎的自己。
【是否退出游戏?】
【确定】
在确定键按下之后,系统面板消失了。
就在同时,“登录空间”紧闭着的阁楼门轰然打开,楼外被隔绝在外的风刮着猛烈的雨点泼洒进来,瞬间沾湿了毛毯,而炉火也同时熄灭。
接着,在呼啸的风中,整个建筑从顶层向下一寸一寸地崩塌了,窗户边就像画一样的“室外景象”也破碎了。
在剧烈的摇晃中,室内的物品倾倒,薇薇愣了愣,第一次在登录空间中站了起来——
她扶着摇晃的墙面,向门口走去。
她越走越快,走到门边时几乎是冲了出去,然后一跃而下。
在半空中,她转过身,看到了自己正在崩塌的“登录空间”。
那是一座建造在云层之上的黑色阁楼,而这座阁楼正在变成云,变成雾,变成被日光掩盖着的霞光——它要恢复原来的模样了。
她只来得及看那一眼。
然后,薇薇落了下去。
她穿过了层层叠叠的云,倒悬着,看到了一座没有光芒的哥谭市。
她能隐隐约约看到城市的轮廓,可整座城就像是灰色的影子,只有在越来越靠近时,她才看到,自己的正下方,有什么正发出微微白光。
薇薇距离那家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几乎“脸贴着脸”,她看到了是什么在发光。
这座“哥谭市”的地面上站着一个人,正仰头看向她,带着微笑。
那就是她自己。
时间在她们对视的那一瞬停止了,包括薇薇的跌落,城市于正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隙,好像要通向地狱,整座城市向两个方向裂开,而如果薇薇几乎下坠,会直接降落至地狱。
不过这一切都停止了。
薇薇知道是怎么停止的。
……是她自己命令这个世界停止。
“原来是这样,”她对眼前的自己说,“没有什么游戏。”
是的,薇薇面前的女孩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但同时有着一头白发,头顶黑色的山羊角,她的左眼为绿色,右眼则是一个空洞。
而由薇薇捏出来的那个“c先生”,左眼为金色,右眼则是绿色的。
从棺材中挖出来的半个脑袋,则包含一只干瘪的绿色右眼。
因为薇薇潜意识想要补全“自己”。
“没有什么游戏,”白发女孩语气自然地接话道,“但你成为很棒的城市了,哥谭。”
哥谭。
周围依旧是静止的,包括风和雨。
“我只是,我很遗憾,”薇薇说,“当我以为这是游戏时,即使所有人都觉得我不是人,我也坚信自己是人类。”
七年前,雷霄选择献祭的是旧哥谭市的奴隶,但他也从旧哥谭市带来了沉寂百年的幽魂,“薇薇”这个女孩就是奴隶之一,她特殊之处在于,她从地下成功逃走……又在那场献祭中被抓了回去。
她属于旧城,又不属于那里,那时候的雷霄并不明白需要完成仪式他必须献上属于罪恶之都的灵魂,而旧哥谭与新哥谭并不是同一座城市。
——两座城市,会拥有两个城市意志。
从黑暗的维度召唤出邪神是需要载体的,人类永远没法成为载体,有资格成为载体的只有城市的灵魂。
那本不是为人类准备的仪式,而是邪神为自己打开的,前往人间界的通道——错误的仪式,错误的对象,错误的城市数量,偏偏有了“薇薇”这个女孩作为连通之桥。
于是错误的仪式成功了。
“但祂也失败了。”两个薇薇同时说。
祂的降临失败了,甚至被夺走了力量,赶回了自己的维度,可这是一场惨烈的同归于尽,没有谁是最终的胜者,在邪神力量的碾压下,旧的意志一同奔赴死亡,新的城市意志……裹挟着力量“诞生”。
——那就是薇薇,她从灾难中诞生。
她带着那个七年前死去女孩的记忆与渴望,她是她的延续又不完全是她,她分割了城市中人的呼唤与城市意志本身的力量,只带着邪恶的力量在城市中苏醒。
纽约向哥谭市提供了一位沾染上同样气息而死的圣女,希望她状态稳定些别把无家可归的罪犯赶到纽约市,阿卡姆向哥谭市提供了一位心怀正义的考古系学生,并且不介意持续输送其他生源,反正它那儿的学生会很乐意的,布利切斯特打包了一位教授,甚至不介意把狂信徒全部送过来和阿卡姆的生源玩消消乐,洛杉矶则按住了那位地狱神探,明显在看乐子……至于其他城市,他们不发声,默默注视,仿佛并不存在,只是用“空气墙”告诉薇薇:
此路不通,拒绝进入。
薇薇慢慢伸出手,羊角女孩张开白色的石翼,用羽翼的边缘碰了碰她的手掌。
羽翼冰凉,而薇薇的视角在这一刻陡然旋转——
静止空间内的时间开始重新流动,雨再次落下,整个空间中却没有了第二个“薇薇”,因为本来就没有其他人,就像是薇薇,安娜,贝拉,黛丝,和c先生的关系一样,每一个都是她,当她坠落之时,她就已经想起了一切。
哥谭,山羊之乡,恶魔之城,滴水兽飞翔的地方。
空间中的城市维持着地裂时的样子,但哥谭知道自己不过是行走在“过去”之中,走在记忆中。
她没有从城市中离开,她只是从某个人的怀抱中消失,变成无法被拥抱的人了,因为没人能拥抱住城市,她变成土地,变成高楼,变成了风。
就像是七年前她同样没有从尸坑中消失……她只是,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
而没有转化的半个头颅是她为所不多的,没有消失的,人性罢了。
她变成祂。
【“一具无名尸体,全尸的后颈刻着‘vv’的字样……”】
【“但她是个人。”】
哥谭落在了韦恩塔的顶部。
此刻的风雨好像也平静了许多,整座城市的上空形成了无形的漩涡,正将风与雨抽向别处,拨弄着云层向四周推去,与此同时,所有人的想法,所有人的声音,正向祂汇聚而来。
包括小丑的。
……也包括杰森的。
不包括雷霄·奥·古,因为他不是哥谭人!
所以哥谭把他丢出去了,丢给纽约或者阿卡姆或者布利切斯特……又或者看戏的洛杉矶……祝他能找到回家的路吧。
当她成为城市,眼前的一切便都是坦途,因为这是她的城市,而她除了能操控城市中的一切,还通过游戏的方式循序渐进掌握的邪神部分权能,甚至空气墙在她眼中也只是虚无的壁垒,她没有打破是因为她没意识到自己能打破——
就像她的身体会“死亡”是因为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不死的。
不死生物的“死亡”又怎么可能拥有死亡的概念,尸体和雕像一样只是城市的一部分。
哥谭下意识笑了一下,然后祂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祂白色的发丝在风中飞舞,暴雨正逐渐变成小雨,祂行走在韦恩塔的外沿,没有一个人能看见祂,祂听到了他们的话:
“谢天谢地,网络重新连上了,似乎是军队派人修好了信号塔……”
“灾难会过去的,我想也会,我想回家去,吃一顿热腾腾的披萨。”
“天空中飞着的是超级英雄的飞机还是gcpd的?”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快看,快看!是来自肯尼亚的新闻——”
“是2:55的时候,不过在肯尼亚那是上午十点,也就是半个小时之前,我们断网的半个小时之前!?”
“黑面具、被、注射死刑了?”
“不,不是黑面具!是罗曼·西恩尼斯被执行注射死刑,在半个小时前,死刑执行完毕!”
风声夹杂着呜咽,没人注意到有人从墙壁外走过,踩在窗户的玻璃上,如履平地,祂赤着脚,白色的长袍与白发一同飞舞,石制的翅膀像是吸收光芒的装饰品,黑羊角的非人感古怪而突出。
“有谁看到,市长……去避险了吗?”市政厅警卫部门,其中平平无奇的警卫奥莉薇突然问道。
“安娜女士当然不会有事的,”东区,冰山建筑公司顶层,米莉想道,“不知道薇薇现在怎么样了,她会不会是在外面救人呢?”
飞舞的白发慢慢从根部向发丝方向逐渐变成棕发,哥谭抬起手,摸向自己空荡荡的右眼。
乔已经升为凶杀科科长了,如今也在国家公园地区帮忙维持稳定,他遥望哥谭市的方向,看着散去的阴云松了口气:“大家都没什么事吧,贝蒂文在黑门岛,不过,也因为她在,黑门监狱一定不会出事。”
“图书馆里一定不能出事啊!”黛丝的社恐学生凯恩暗暗祈祷,“希望那里的书和收藏不要有事,如果老师,老师有事的话……我也会替他用生命维护它们的!”
哥谭的黑色羊角消失不见,但祂知道那是隐藏了起来。
石青色的羽翼在珍·梅洛普的身后张开,女人并不突出,甚至能就这么混在滴水兽中,她看向自己周围飞舞的滴水兽,然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渐渐停止下雨的天空。
——她或许在期待那里出现太阳。
哥谭的石制羽翼消失在身后,祂距离地面也不过三五米。
一辆机车在建筑物的房顶行驶,然后猛地停在了韦恩塔不远处博物馆的顶层,机车上的男人抛出钩锁,射向了建筑的中段。
钩枪钉入哥谭身侧,使用钩枪的男人抬起头,额前是汗水滚落。
然后,他整个人在钩枪的拉拽下腾身而起,另一只手张开,如鸟类张开羽翼,试图拥抱一望无边的城市。
哥谭松开了按在眼眶处的手,那木盒在此刻跌落至下水道,顺着东区新修过的下水道漂流,盒盖打开,其中空空如也。
祂卸去了力量,让自己自然坠落,男人的瞳孔在此刻微缩,下意识收拢了手臂。
——她被看见了。
——城市砸入了他的怀中。
薇薇搂着杰森的脖子,两人一同撞入了韦恩塔中。
他们头贴着头,长发混着短发,呼吸交错,像两只不那么湿漉漉的小狗。
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