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婆子们把邱淑然搀去她自己房内,李夫人靠在榻上闭目思索。心腹嬷嬷试探着笑问:“太太不担心姐儿?不去看看?”
“看什么看!过去看,难道要我说是我罚她罚错了?”李夫人睁眼,怒拍身旁坐褥。
心腹嬷嬷笑道:“太太一向最疼大姐儿,不去看看,心里也放心不下呀。”
李夫人冷哼道:“我今儿还就要放下!不叫她吃个教训,她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错得多大多离谱!明儿就去找靠得住的教养嬷嬷来,我必要把她这性子掰回来才行!又倔又傻,往后出阁到了人家家里,婆母丈夫能惯着她这样儿?”
心腹嬷嬷笑:“咱们大姐儿是在太太面前才这样,放到外头谁人不夸呢?大姐儿是知道太太不会真心怪她,所以才在太太面前这样的。太太,天不早了,要不我给您传饭?”
李夫人皱眉道:“我没胃口,不想吃。”
心腹嬷嬷笑劝:“太太便没胃口,也略吃两口罢。这府上还指着太太呢。再说太太不吃,大姐儿也不敢吃的。”
“去去去!”李夫人不耐烦道,“大姐儿大姐儿,我看你也别在我身边服侍了,快找你大姐儿去罢!”
心腹嬷嬷笑了几声,行礼出了门,先问前头老爷睡得怎么样,若醒了及时告诉太太,又命赶紧捡几样太太素日爱吃的精致小菜细粥点心拿来,然后亲带了人去厨房拿大姐儿的饭,往大姐儿房中过去。
她到的时候,邱淑然已把丫头们都撵出去,正独个躺在床上闷闷的哭。
听得人报“齐嬷嬷来了”,邱淑然慌乱擦泪,又要起身,怎奈她腿上膝盖上还疼着,不禁“哎呦”一声,倒在枕上。
齐嬷嬷听得屋内动静,使眼色命丫头们先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她自己进了邱淑然卧房门,笑道:“姐儿做什么呢?嬷嬷来看你了。”
邱淑然缩在床边,拿帕子捂脸,不说话。
齐嬷嬷看了邱淑然这样,一歪身坐在她身边,笑问:“太太罚了姐儿,姐儿心里埋怨太太?”
邱淑然把面上泪痕抹尽,抽噎道:“祖母罚得有理。”
齐嬷嬷再凑近些,抽出帕子替邱淑然抹干眼角泪珠,柔声道:“说来今儿我没跟出门,还不知道太太为甚这么生姐儿的气。姐儿告诉嬷嬷,嬷嬷替姐儿去劝太太。”
邱淑然抿嘴,偏头道:“嬷嬷骗人,嬷嬷定然早都知道了。祖母不来看我,祖母还在生气吗?”
齐嬷嬷笑了,道:“姐儿别担心太太,太太一贯是最疼姐儿。其实太太今儿罚姐儿,是为了姐儿好,不来看姐儿,也是怕见了姐儿心软罢了。”
“两年前知道贾监生定亲,太太和老爷虽然遗憾,但都觉得没成便没成,左右没对外露过意思,姐儿年纪又还小,再给姐儿找就是了。谁都没想到姐儿竟把贾监生放在心里。姐儿,贾监生是好,可天下又不是没有好男子了。咱们姐儿这样人品,什么样好男子找不到?何必念念不忘定了亲的人。再说今儿姐儿确实做得不对,女儿家名声最要紧,风言风语又最是伤人。姐儿还没定亲,便是定了亲,传出姐儿一个未婚的大姑娘惦记人家夫婿的事儿,不但不好听,连邱家的脸都……哎,族里规矩大,到了那时候,就算太太再疼姐儿,怕也保不住姐儿了。再有若姐儿未来夫婿知道了这回的事,心里能没有疙瘩?太太是担心姐儿才如此呀!”
邱淑然喃喃道:“我知道祖母是为了我好……”
“那姐儿还犟?今儿还……”齐嬷嬷叹道。
邱淑然低头不言语。
齐嬷嬷轻轻抚了几下邱淑然的肩膀,起身出门命丫头把小炕桌抬到邱淑然卧房临窗炕上,再让丫头们把邱淑然扶在炕上,她则坐在另一边,往邱淑然面前碟子放了一筷子鸡丝。
“吃罢,姐儿。”齐嬷嬷叹道,“吃完了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好让太□□心。不是还说约好了后儿往赵家去?不吃东西,把身子饿坏了,那就去不成赵家了。太太和我都舍不得狠教训姐儿,只能外面请嬷嬷。等嬷嬷到了咱们家,姐儿就要忙喽。”
邱淑然端起碗,把鸡丝夹到碗上略顿了下,一张口吃了下去。
养了一日半,邱淑然膝盖上的红肿果真全消了,李夫人终究亲自看过一回,见真无事,方给邱淑然挑了一身衣裙首饰,道:“今儿是去赵家,也不是在自家,你万万记得谨言慎行,别再弄出什么事儿。若真有,出阁之前你也不必再出门了。”
邱淑然轻轻应下,穿戴了李夫人给她挑的衣衫钗环坐上马车往赵府去。
巡抚衙门离赵府比林府离赵府近。邱淑然又起得早,她到赵府的时候,王熙鸾还未到。
赵真真仍是穿了一身红,等在她娘吴夫人房内,行动说话间顾盼神飞。邱淑然虽然先到,但她要在吴夫人处一同等王熙鸾,并不好和赵真真说私密话。
赵学政在山东任职二三年,和邱巡抚家关系一向不错。赵家邱淑然常来,和吴夫人也相熟,从前也常掰着吴夫人的脖子撒娇,并拉着赵真真嫂子说笑。
但因那日在林府的事,邱淑然心里自愧,在吴夫人和赵二奶奶面前便不比往常放得开。
吴夫人知道底里却只做不知,给邱淑然留足面子,和平常一样说笑几句,问候过李夫人。等王熙鸾也到了,她把王熙鸾也拉在身边夸过一回,问一回贾夫人,便命她们小姑娘自去玩儿,她则教导幼子媳妇管家。
一手挽着王熙鸾,一手拉着邱淑然,赵真真领着两个妹妹走在廊下,命丫头婆子们都远远跟着不许近前,笑和王熙鸾道:“鸾妹妹,今儿我要好好谢你,也要替淑然谢你。”
王熙鸾装傻:“真真姐请我来玩儿,我才该谢真真姐才对,怎么真真姐反要谢我了?”
赵真真止了步,看着王熙鸾认真道:“鸾妹妹心里明白,我不多说。只说前儿在贵府上,若不是鸾妹妹愿意,我纵怎么拽怎么说,妹妹也不会与我和淑然一同回去的。”
王熙鸾继续装傻:“姐姐们来看我画,我都画完了,自然是要一起回去的。再说我是主,哪儿有客来了,我却放着客先走,自己随后再走的理?”
赵真真没了办法,只好道:“左右鸾妹妹的情分我记着,淑然也会记着的。”
赵学政府上和林府差不多大,也是前后五进东西跨院,只有赵府花园在西边后院,比林府花园小些,但一眼看去,山石树木,石桥溪水也颇有意趣。
吴夫人亲生有一儿一女,赵真真是幼女。长子于前科考中进士,被外派为县令,吴夫人命长子媳妇随夫就任,不必在她和赵学政面前立规矩。外赵学政姬妾有庶出一儿一女,庶女早已出阁,庶子年还未满弱冠,身上只有秀才功名,因今岁秋闱,明岁是大比之年,正发奋苦读。庶子媳妇也才过门没满一年,正是步步小心的时候,因自家夫婿是庶出,更格外要在嫡母跟前孝顺。
赵学政政事繁忙,吴夫人忙着家事,赵二爷埋头苦读,赵二奶奶小心在婆婆跟前伺候,满府里只有赵真真一个娇娇女。赵府的花园经常一整日都是赵真真一个人的。
赵真真外是名门淑女,行动说话半点儿叫人挑不出错,但在自家便随意不少。一个上午,她领着邱淑然王熙鸾两个掰树摘花水边摸鱼,就差上房揭瓦,弄得裙角衣衫都有些湿了,午饭前不得不都换过一身衣裳。
吴夫人听了,只不疼不痒说赵真真两句,赵真真撒个娇,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在吴夫人处用午饭毕,王熙鸾和邱淑然都到赵真真房里歇中觉。
赵真真的院子正房三间,前后两进。因邱淑然常来赵家,赵真真正院东厢房惯是给邱淑然预备好的。今日王熙鸾也在,赵家的丫头婆子们早把西厢房也北屋炕上也铺好床褥拉上帘帐,给王熙鸾歇中觉。
王熙鸾一向有睡午觉的习惯,加上上午玩儿得疯,中午吃得也好,虽然在别人家里,可身旁服侍的都是她的人,一沾枕头便睡熟了。
而东厢房里,邱淑然先是躺在枕上闭眼,心里默算着时间有将近一刻钟了,便掀被起身。丫头们忙问,邱淑然把食指挡在嘴上,道:“我去找真真姐,别吵嚷。”
沿着抄手游廊悄声走到赵真真正房门口,邱淑然手放在门上还未下定决心,门就从里面打开。
赵真真立在门口,一把把她拉进屋子,又拉进卧房,再按在床上坐着,双手抱在胸前,道:“说罢,你要和我说什么?”
邱淑然仰头看赵真真,见赵真真头上发髻首饰身上衣衫分毫不乱,再低头看她坐的床上连被子都未曾打开,抿唇问:“姐姐知道我要来?”
赵真真不屑道:“我还不知道你?我不但知道你要来,我还知道你要问我什么!你不就是想问为甚今日我要请鸾妹妹来,还要把你也叫上?”
“我知道姐姐为甚要请鸾妹妹来,也知道姐姐为甚要让我也来。”邱淑然道。
“你知道?”赵真真盯着她,“那你说说看。”
邱淑然伸手拉赵真真的衣襟。赵真真把她手推开,邱淑然再拽,赵真真再推。
最后没了办法,赵真真只得往前两步,又坐在邱淑然旁边,道:“你说呀,光拽我做甚?”
抿嘴一笑,把头靠在赵真真肩头,再搂住她一只手臂,邱淑然才开口:“姐姐请鸾妹妹来,是因为前日在林府,鸾妹妹愿意不计前嫌帮我遮掩,姐姐是替我谢鸾妹妹。”
“姐姐要把我叫来,是想让我看看鸾妹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我知道鸾妹妹和贾监生是天生一对儿,鸾妹妹当得起,鸾妹妹这样好,我就不要再多想了,不然就不是惦记别人夫婿,更成了惦记朋友的夫婿了,是不是?”
赵真真便问:“看你说得这么清楚,想来心里也都知道,你这一上午怎么还是动不动就背过人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