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脱险,士气如虹。
这八个字,此刻在鄱阳湖的万顷碧波之上,不再是冰冷的军报,而是化作了一股股滚烫的热流,在每一位明军将士的胸膛里奔涌、咆哮。当看到那面象征着主将威严的“常”字大旗,在“飞龙号”的桅杆上重新迎风招展,猎猎作响时,所有人心头那块因主帅遇险而悬起的巨石,轰然落地,溅起的不是尘埃,而是冲天的战意。
常遇春就站在“飞龙号”高高翘起的船头,如一尊从九天之上降临的战神。湖风带着水汽与硝烟的混合气息,猛烈地吹拂着他,将他那身早已被鲜血浸透、又被烈日晒干的战袍吹得猎猎作响,仿佛是一面不屈的战旗。血渍,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一种暗红与金黄交织的诡异而壮丽的色彩。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激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双虎目,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如鹰隼般锐利,穿透了弥漫的烟雾与纷乱的战火,冷静地审视着整个波诡云谲的战局。他的大脑,此刻就像一部精密无比的沙盘推演机器,将湖面上每一艘战船的动向、每一次火炮的轰鸣、每一支箭矢的飞行轨迹,都尽收眼底,并飞速地进行着计算与预判。
陈友谅的水师,依旧是那头盘踞在湖心的巨兽。其主力战船“混江龙”与“楼船”,犹如一座座移动的水上城堡,高耸的船舷如悬崖峭壁,厚重的木板坚不可摧,船楼上密密麻麻的弓弩手和炮位,正倾泻着致命的火力。相比之下,明军的战船,尤其是那些负责冲锋陷阵的快船,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简直就像是巨人身畔的蜉蝣,脆弱得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将其掀翻。
数量与体型的绝对劣势,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若继续之前的正面硬撼,无异于以卵击石,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全军覆没,血染鄱阳。
“将军,敌军势大,我军伤亡渐增,是否暂且后撤,重整旗鼓?”一名亲兵副将满脸血污,焦急地来到常遇春身后,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常遇春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远处那艘陈友谅亲自坐镇的、最为巨大的“混江龙”上。那艘船,就是整个汉军水师的心脏与大脑,只要它还在跳动,陈友谅的军队就不会崩溃。
“后撤?”常遇春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战场的奇异的清晰度,“我们退一步,敌人便会进十步。在这鄱阳湖上,退路,就是死路。”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船头所有将士的脸庞。那些脸上,有疲惫,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与崇拜。
“弟兄们!”常遇春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虎贲”,剑尖直指敌阵,声音洪亮如钟,“你们看!陈友谅那厮,仗着船高炮利,便以为这鄱阳湖是他家的浴桶了!他以为我们大明的好男儿,都是些任他搓揉的泥菩萨吗?”
“不!”将士们齐声怒吼,声浪几乎要将湖面掀翻。
“说得好!”常遇春眼中精光爆射,“大象虽大,却怕蚂蚁啃噬;猛虎虽凶,也难敌群狼围猎!他们的船大,就转不快;他们的炮多,就打不灵!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撞那堵墙,而是要变成水里的鱼,空中的鹰,让他们看得见,摸不着,最终被我们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战术构想凝聚成一道斩钉截铁的命令:
“传我将令!擂鼓!所有战船,听我号令——立即变阵!放弃正面纠缠,以‘十’字雁翎阵展开!记住我们的口令——以快打慢,以巧破力!”
“十”字雁翎阵!这是一个在史书上从未出现过的全新阵法,是常遇春根据眼前敌我态势,临场创制的杀招。其核心要义,便是将原本相对集中的舰队,化整为零,分成十个以“十”字为基本单元的小型战斗集群。每个集群都像一只独立的雁翎,拥有极高的机动性和自主性。它们可以像雁群一样,时而分散,从四面八方对敌军进行骚扰;时而聚合,形成局部优势,对落单的敌舰进行致命一击。整个阵型,如同一个活物,在广阔的湖面上伸缩自如,变幻莫测。
命令如风,瞬间传遍了整个明军水师。
“咚!咚!咚!”
沉闷而激昂的战鼓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鼓点的节奏变得短促而富有变化。原本被压缩在“飞龙号”周围,苦苦支撑的明军舰队,仿佛突然注入了灵魂。一艘艘战船,如同听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开始有序地脱离主阵,向着预定的方位疾驰而去。
在常遇春的亲自调度下,庞大的舰队没有陷入混乱,反而像一幅被拆解又重组的精密画卷,迅速勾勒出十个锐利的“十”字。每个“十”字,都由五艘战船组成,一艘稍大的福船居中,四艘灵活的快船分列四方,如同一只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整个战局,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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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水师,不再是那头被巨兽围攻的困兽,而是瞬间化身为了一群狡猾而致命的狼群,围绕着陈友谅那头笨重的“狮子”,开始了一场华丽而致命的死亡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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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江龙”的指挥楼上,陈友谅正志得意满地品着美酒,欣赏着眼前“一边倒”的战局。在他看来,常遇春的脱险,不过是垂死挣扎的回光返照。明军的阵型越是混乱,就越是证明了他们的恐慌与绝望。
“常遇春啊常遇春,你纵有万夫不当之勇,又能如何?在我的水师面前,你不过是一只困在瓮中的鳖罢了。”陈友谅放下酒杯,对身旁的将领们笑道,“传我命令,全军压上,碾碎他们!我要让常遇春的人头,成为我庆功宴上的祭品!”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一名斥候便连滚带爬地冲了上来,脸色煞白地喊道:“大……大王!不好了!明军……明军变阵了!”
“变阵?”陈友谅眉头一皱,走到船舷边,举起望远镜望去。
这一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原本混乱的明军舰队,此刻已经变得井然有序。十个“十”字形的战斗集群,如同十把锋利的尖刀,在湖面上高速游弋。它们并不与自己的主力舰队正面接触,而是像讨厌的苍蝇一样,不停地在自己舰队的边缘骚扰、试探。
“这……这是什么阵法?乱七八糟的!”一名将领不解地问道。
陈友谅没有回答,他的心中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征战半生,见过无数阵法,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如此不讲章法的阵型。它不追求正面决战,反而将机动性发挥到了极致。
“命令各舰,稳住阵型,不要被他们的小动作迷惑!用投石机和火炮,给我狠狠地轰!把他们全都轰成碎片!”陈友谅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厉声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