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楼”的好诗,并没有乘电梯。他虽然不知道但丁沉痛的话:“求事到人家
去,上下的楼梯特别硬”,而走完两层楼早已气馁心怯,希望楼梯多添几级
,可以拖延时间。推进弹簧门,一排长柜台把馆内人跟馆外人隔开;假使这
柜台上装置铜栏,光景就跟银行,当铺,邮局无别。报馆分里外两大间,外
间对门的写字桌畔,坐个年轻女人,翘起戴钻戒的无名指,在修染红指甲;
有人推门进来,她头也不抬。在平时,鸿渐也许会诧异以办公室里的人,指
头上不染墨水而指甲上染红油,可是匆遽中无心有此,隔了柜脱帽问讯。她
抬起头来,满脸庄严不可侵犯之色,打量他一下,尖了红嘴唇向左一歪,又
低头修指甲。鸿渐依照她嘴的指示,瞧见一个像火车站买票的小方洞,上写
“传达”,忙上一看,里面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在理信。他唤起他注意道
:“对不住,我要找总编辑王先生。”那孩子只管理他的信,随口答道:“
他没有来。”他用最经济的口部肌肉运动说这四个字,恰够鸿渐听见而止,
没多动一条神经,多用一丝声气。鸿渐发慌得腿都软了,说:“咦,他怎么
没有来!不会罢?请你进去瞧一瞧。”那孩子做了两年的传达,老于世故,
明白来客分两类:低声下气请求“对不住,请你如何如何”的小客人,粗声
大气命令“小孩儿,这是我的片子,找某某”的大客人。今天这一位是属于
前类的,自己这时候正忙,没工夫理他。鸿渐暗想,假使这事谋成了,准想
方法开除这小鬼,再鼓勇气说:“王先生约我这时候来的。”那孩子听了这
句话,才开口问那个女人道:“蒋小姐,王先生来了没有?”她不耐烦摇头
道:“谁知道他!”那孩子叹口气,懒洋洋站起来,问鸿渐要片子。鸿渐没
有片子,只报了姓方。那孩子正要尽传达的责任,一个人走来,孩子顺便问
道:“王先生来了没有?”那人道:“好像没有来,今天没看见他,恐怕要
到下午来了。”孩子摊着两手,表示自己变不出王先生。鸿渐忽然望见丈人
在远远靠窗的桌上办公,像异乡落难遇见故知。立刻由丈人陪了进去,见到
王先生,谈得很投机。王先生因为他第一次来,坚持要送他出柜台。那女人
不修指甲了,忙着运用中文打字机呢,依然翘着带钻戒的无名指。王先生教
鸿渐上四层楼乘电梯下去,明天来办公也乘电梯到四层楼再下来,这样省走
一层楼梯。鸿渐学了乖,甚为高兴,觉得已经是报馆老内行了。当夜写信给
辛楣,感谢他介绍之恩,附笔开顽笑说,据自己今天在传达处的经验,恐怕
本报其他报道和消息不会准确。
房子比职业更难找。满街是屋,可是轮不到他们住。上海仿佛希望每个
新来的人都像只戴壳的蜗牛,随身带着宿舍。他们俩为找房子,心灰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