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闾大学的电报自动冒到他记忆面上来
,他叹口气,毫无愿力地复电应允了。他才分付信差去拍电报,经理室派人来请
。周经理见了他,皱眉道:“你怎么一回事?我内人在发肝胃气,我出门的时候
,王妈正打电话请医生呢。”
鸿渐忙申辩,自己一清早到现在没碰见过她。
周经理器丧着脸道:“我也开不清你们的事。可是你丈母自从淑英过世以后
,身体老不好。医生量她血压高,叮嘱她动不得气,一动气就有危险,所以我总
让她三他,你——你不要拗她顶她。”说完如释重负的吐口气。周经理见了这挂
名姑爷,乡绅的儿子,留洋学生,有点畏闪,今天的谈话,是义不容辞,而心非
所乐。他跟周太太花烛以来,一向就让她。当年死了女儿,他想娶个姨太太来安
慰自己中年丧女的悲,给周太太知道了,生病求死,嚷什么“死了干净,好让人
家来填缺,”吓得他安慰也不需要了,对她更短了气焰。他所说的“让她三分”
,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
。
鸿渐勉强道:“我记着就是了。不知道她这时候好了没有?要不要我打个电
话问问?”
“你不要打!她跟你生的气,你别去自讨没趣。我临走分付家里人等医生来
过,打电话报告我的。你丈母是上了年纪了!二十多年前,我们还没有来上海,
那时候她就有肝胃气病。发的时候,不请医生打针,不吃止痛药片,要吃也没有
!有人劝她抽两口鸦片,你丈母又不肯,怕上瘾。只有用我们乡下土法,躺在床
上,叫人拿了门闩,周身捶着。捶她的人总是我,因为这事要亲人干,旁人不知
痛痒,下手太重,变成把棒打了。可是现在她吃不消了。这方法的确很灵验,也
许你们城里人不想信的。”
鸿渐正在想未成婚的女婿算不算“亲人”,忙说:“相信!相信!这也是一
种哄骗神经的方法,分散她对痛处的集中注意力,很有道理。”
周经理承认他解释得对。鸿渐回到办公桌上,满肚子不痛快,想周太太的态
度一天坏似一天,周家不能长住下去了,自己得赶早离开上海。周经理回家午饭
后到行,又找鸿渐谈话,第一句便问他复了三闾大学的电报没有。鸿渐忽然省悟
,一股怒气使心从痴钝里醒过来,回答时把身子挺足了以至于无可更添的高度。
周经理眼睛躲避着鸿渐的脸,只瞧见写字桌前鸿渐胸脯上那一片白衬衫慢慢地饱
满扩张,领带和腰带都在离桌上升,便说:“你回电应聘了最好,在我们这银行
里混,也不是长久的办法,”还请他“不要误会”。鸿渐剌耳地冷笑,问是否从
今天起自己算停职了。周经理软弱地摆出尊严道:“鸿渐,我告诉你别误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