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凤姐吐露了心中盘算,回头吃了两口茶,却消去了三分得意,只还寻思:虽这么说,可如今大太太诸事不管,下头那些婆子丫鬟也不似旧年那边冒头。一时半会儿,又如何寻到错漏,趁机整治?
她这头寻思,那边邢夫人回到屋中,已是佯怒非常。
偏偏这会子费婆子因一件事,要求邢夫人,见着她面色形容,忙上前来服侍,一面说些体己的话来。
邢夫人虽是悭吝左性,到底费婆子是她陪嫁,跟前得用的人,且因前头贾赦撵走了周瑞家的,看她倒比旧年还重些。见着左右也只两个贴身的心腹大丫鬟,便将前头的事,粗略提了两句。
她的为人,凤姐深知,这费婆子原是一辈子服侍的,哪怕说得再简断,她也是一准猜到了。要是旁人,倒还罢了,偏偏这事又也凤姐相干。
费婆子旧年便因往园中插不下手,占不得便宜,为人轻慢等事深恨凤姐一干人,后头贾赦震怒,又有凤姐暗中盯梢,明里照令行事等,连累自己打板子革银米等,这两年越发恨得咬牙。
一听这话,也不顾凤姐如今煊赫更胜,她便撺掇道:“都是太太忠厚,竟受这个委屈。二奶奶平日里能说会道,精明能干的人,怎么倒叫太太为难?”
从此下了一通话。
邢夫人本就待凤姐颇有厌愤,再听这话,岂有不妥帖的?只是到底有些大家夫人的体面,也知道这里的话,多半说不出口去的,因而不喜反怒,呵斥道:“这是你改说的话?那再不好,也是奶奶,如今又料理里外那么些事,倒让你们说嘴不成?”
“太太骂的是。”费婆子听出这里的意思,忙赔笑道:“也是我糊涂,如今这里里外外的事许多,二奶奶且年轻呢,支应不起来也是常情。太太何不出面料理了?纵然如今要养病,料理外头迎来送往的大事,倒也容易,也省得二奶奶并三姑娘为难。”
从此,主仆两人唧唧呱呱商议了一回,且不在话下。
却不知如今凤姐料理贾赦院中的事,虽说都是些内务琐事,却应了县官不如现管六个字。不出二三日,便有丫头偷偷告诉平儿,道是邢夫人有心拿凤姐的强,要夺了料理外头大事的权。
平儿原也是有经历的,又不甚信这话,当时也只含笑应承,又谢过这丫鬟,回头告诉凤姐的时候,虽一五一十说了,也将自己所想道明。
凤姐听了,倒有些欢喜:“却省了我的事。你笼络几个小丫头,使她们盯着费婆子几个。凭是什么事,我不过受些委屈,平了这一遭事,好有三年清净也罢。”
虽觉不妥,平儿却只凤姐性情为人,且这又是有心等邢夫人寻隙,趁机做事,她也不好现驳回了,只得应承下来,自己寻思挑拣几个向日里得用可靠的盯梢。
凤姐却是少了一桩心事,因在元春随驾秋猎一桩事,越发置办得用心。又因林之孝、贾芸都是得力可靠之人,虽是要紧的事项,这几日也是多半齐整了。
见此情景,探春一面细加探查,有意学习领悟,一面将心又挪了大半,且落在贾环身上。
却是贾环因前头受贾政杖责,伤势不浅,又因请了府中常有往来的大夫,并非太医等,药物也稍有不足,竟烧热了一日。幸而这烧倒还轻,又是断断续续的,后面针灸灌药,也就渐渐好转过来。
今日便有丫鬟打发人来报信,道是贾环已是清醒过来,不似头前两日迷迷瞪瞪的。
这探春早积攒下一团火气,只是碍于贾环病势暂且压下,如今听得好转,便在料理事务后,亲自带着丫鬟婆子赶过去。
那贾环已是从丫鬟小厮处打听明白,心里也是百般怨愤:旧年宝玉挨打,人人护着,不过将养几日就好了。换做我来,纵然碍着面子回护几句,也是被打个半死!可见老爷也是一心偏向宝玉,又哪里把我这个儿子看在眼中!
正自想着,就有丫鬟报信,道是探春来了。
贾环趴在床上,扭过头正要说什么,就见一干婆子丫鬟拥簇着探春进来了。
他瞧着探春神色,便觉不对,正觉得有些心虚气弱,忽想到自己病势,倒平添了三分怨恨,反倒冷笑道:“三姐姐好自在。我醒了这半日,都没见着人,只说是厌了我,谁知竟不是?”
如此阴阳怪气,探春一听,更是动了怒,几步走到贾环跟前,细细端详两眼,竟不发作,反倒寻丫鬟细细盘问了,听说已然没什么大碍,方扭头啪的一声,给贾环脸上来了一下。
这一下不轻,贾环脸上登时浮起几道红痕,却是探春太用力,指甲一划,虽然还没破皮,却也留了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