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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忙问道:“小师傅原系何处人士?我观你这相貌,竟与老身的小孙儿极肖似,未必不是俗世亲戚。”

那小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便含笑道:“老夫人慧眼,小僧俗家姓甄,小名宝玉,原与贵府有些亲故,是以得了这一块玉,便知原委,特特登门相送,也是全了旧日俗世一点缘法。”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物,双手托与贾母。

这物五色晶莹,镌有字迹,却不是旁个,正是贾宝玉旧日胞衣里所含的玉石。

贾母并王夫人见惯了这东西,一眼便认出是真,又想着小和尚所言,忙一面使人取来玉石收好,一面又上前端详细看,不觉都落了两行泪:“好孩子,你怎么落到这个田地了?”

当下里,她们便拉着这甄宝玉坐下,一面又诉旧日与甄家种种世交情谊,一面又记起旧日甄家还寄了些东西在这里,后面又有他家三姑娘等事,不免尽情尽意,着力挽留,又着人说与贾政等处,道是如此。

那甄家素与贾家亲厚,又是积年的世交,自然也有尽力帮衬的心意。

只是甄宝玉却执意不肯:“如今小僧已是了却尘缘,不过游行四方罢了,并无旁样心思。二来,究竟俗家有些缘故,本系有罪抄检,再要与贵府攀扯,也是多有妨碍的。却不如就此了断,各自安好为上。”

他这么言语,贾母看他形容,想他也是富贵锦绣堆里养出的娇贵公子,现今却这么模样。只怕甄家经历抄检还罢了,其后又有流民为匪,作乱金陵,说不得家财散尽,至亲亡故,如此万念俱灰之下,方才有这么个结果。

因他与贾宝玉同名,又生得如此肖似,连着脾气性情皆有所通的。

贾母细细想来,也不知怎么的,忽而有些心惊肉跳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怔怔停了半日,忽记起现还在待客,忙便道:

“休说你家虽有罪责,却非主犯,又连累罚过了的,本是清白平民,现今这出家为僧,俗世种种,又是不同。我们家现有家庙,只你过去挂单住那,又有什么妨碍?不过是随常的事罢了。”

旁边王夫人见着甄宝玉生得相貌,便将些许慈母之心挪了几分过去,再听贾母这么说,自然连声称是,又想着甄家遭殃的种种,也是泪光微动,柔声道:“好孩子,你只想想你的父母,他们若是知道你这么个模样,岂有不心疼的?你我两家,又是极亲近的世交,上数一二代,都还是姻亲呢。原就该照拂一二的,你只管安心住下才是。”

两人一前一后十分恳切,争奈这个甄宝玉已然了断俗尘,不肯回转,只是低声念了一句佛号,执意要走。

他原也是经历过繁华富贵,又挨过风霜雨露,贾家的种种,他自然能领悟,可看到贾家如今的情景,却恍然如同甄家旧日,又如何肯留下。

如此争持两句,贾母老于世故的,见情势如此,便话头一转,只说留他用素斋。

到底是有些旧年之情,那甄宝玉也记得早年梦中曾见宝玉一事,心中回转,终究还是应承下来。

贾母便与王夫人道:“把宝玉并姑娘们请来相见。这甄哥儿原是世交,如今又是如此,见一面倒也不妨碍的。”

王夫人自然应承,打发人去请。

黛玉等人本在园中,忽听得旧年曾提及的甄宝玉来了,且已是出家,不免惊诧,又生出些好奇来,忙赶到贾母院中。又有贾宝玉,贾环,贾兰三人,今日虽读书,到底这也是一桩事,贾母打发人去吩咐了,自然也罢学过来。

又有瑞哥儿,贾宝玉顺路将他一道带上,只说是亲戚初见,总归要厮见过了,免得日后对面不识。

这也是个道理,瑞哥儿只得收拾了东西,命小厮带回去,自己则与宝玉一并过去。

到了那处,四人进来一见那甄宝玉,见他生得形容与贾宝玉一般无二,只是略有消瘦磋磨之态,不免都有些惊讶:只听说是相像,料不得竟是生得这般肖似。要不是衣裳不同,倒似镜子放在那里,照出的人影来。

宝玉见着他,仿若镜中自己,不免稍稍出神,才忙上前来厮见。

甄宝玉也是含笑相对,两人目光一对,都有些恍然之态,一时却似顿住了一般,怔怔然说不得话来。

偏他们两个又生得肖似,众人在旁看着,陡然都有些莫名古怪之情,从心中升起,又渐渐有些说不出的惊惶,不由得慢慢安静下来。

倒是一个贾环瞅着甄宝玉,见他僧袍浆洗得微白,面容消瘦,神态倦怠悲悯,忽得有些欢喜起来——如果日后宝玉也是这么个光景,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了!

却就在这时候,外头忽得有两个小丫头端着茶盘进来,方打破这古怪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