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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看了一眼,却是几张鲜嫩的绿叶上,一方细白糕点,上面微微有点金红的桂花点缀。

“颜色倒是鲜嫩。”宝玉笑着点评一句,拈起一块尝了下,只觉绵软细密,微微有点松仁的清甜,又有莲子的清凉,便点头道:“如今这时令,用这个倒是合了脾胃。”

虽这么说,他也只用了一块,便放下了,全没了从前捧场的模样儿。

紫鹃料定有事,便问道:“二爷这是有什么心事不成?”

“说不得这话。”宝玉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沉重:“这样的大事,老爷尚且不能如何,何况是我,不过胡乱操心罢了。”

一听这话,本就时时有些提心的紫鹃,立时觉出味道不对,忙追问道:“什么大事?”

吐出这一句,她心下急转,又紧着想出一通说辞,不等宝玉言语,便道:“鸡鸣狗盗之徒,都能做出一番事来,可见哪怕是大事,说不得也有旁个办法料理。二爷不说,又如何知道这事不能料理?”

宝玉听了,不由一笑,因道:“这鸡鸣狗盗,也不过助孟尝君脱逃罢了。这于孟尝君不算小事,可要从齐国论来,也不过小事罢了。

还是王文公批得在理,这鸡鸣狗盗,于国也说不得什么好,反倒是国家沦丧的征兆。你要从这里比来,倒是小瞧了自己。依着我看,你们素日为人行事,倒比朝堂里许多人体面。”

这话一出,不等紫鹃说话,他自己就是笑容一滞,怔怔有些出神起来。

第265章 新贵

这世上的事,哪个为大,哪个为小?

孟尝君赖鸡鸣狗盗之力,逃出秦国,于他而言自然是大事,于鸡鸣狗盗之辈,也是一桩大事。而于齐国、秦国而言,不过一桩小事罢了。

可世间,能如孟尝君的,又有几个?大约也要以鸡鸣狗盗之辈为重,好歹,那也是真个做了事的。如今这些国贼禄蠹,只怕还未必有这能耐。

只是,要从这里算来,自家乃至王公,又算哪一流人物呢?至如圣上,算的是齐王,还是秦王?

想到这一节,宝玉忽觉僭越,忙止住这胡思乱想,偏止不住那些细碎的想头,便取来一块糕塞入口中,胡乱咀嚼了两口就往下咽。谁知吃得太快,反倒有些噎住了,当下他又忙连连拍着胸,闷闷地咳嗽了两声。

紫鹃见着,忙倒了茶与他吃:“又没人抢,你只管胡吃海塞得做什么?”

宝玉灌了一盏茶,将这一块糕囫囵儿咽下去了,这才吐出一口气:“想到一桩事,不觉就出了神。”

紫鹃便将那食盒递给赶过来的麝月,一面啐道:“什么大事,倒能迷了心窍。既这么着,我也不敢把这糕放这里了。没得噎住了你,倒成了我的罪过!”

麝月噗嗤一笑,伸手接过那食盒,笑吟吟着道:“那我们谢二爷口下留情,便宜了我们。”

宝玉挥了挥手:“不过几块糕,你们散了尝尝新鲜就是。”回头又与紫鹃叹道:“旁人我也不敢多说的,既是姐姐开了口,少不得说两句——你原也是有见识的,不比旁个,浑不知里头的道理。”

说罢,他低声将这一桩事分说明白。

那紫鹃本就心有所想,忽听到这个,越发心惊肉跳,倒将宝玉对自己的信任先放下,皱眉道:“竟有这样的事……那、那后面,只怕越发要艰难起来了。”

宝玉道:“前头琏二哥说着应对两字,我还不入耳。回头细细想来,他这话也未必没有情理。纵然老爷说的才是为人臣子的道理,可各人自有各人想护着的人事,哪里能真个半点不管?真要这么做,心里也是惭愧的。

旧年我不知道理,可经了二姐姐等诸多事,也算明白过来。这堂皇大道,原是极艰难的。虽说要从圣人教诲,可要做不到,也未必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只是,我也是个无才无能的,未必能做什么,不过白抱怨一场罢了。”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旧年二爷连这心也无,不过厌恶官场,一概斥为国贼禄蠹。”紫鹃心中虽有想法,口中却一丝不乱,照旧以褒奖为主:“如今却连这些俗世的人情,也能领略一二,可见也是长进了。”

宝玉道:“这算什么长进,不过是无能无才,方这么着罢了。若是有能为,自能做得齐家治国两不误。我两样都不能料理,不过与自己寻个由头罢了。”

“事情才出来,二爷怎么知道往后不能施展一二?”紫鹃劝道:“便没有,二爷用心读书,老爷自然也宽慰些,再如你日后扶持帮衬舅家,难道不是一条路子?若论近的,也有宽慰太太、舅太太,寻访名医等事,只消有心,总有绵力可进的。

这些都不论,这一桩事,原也是圣上旨意,其次又在舅老爷,再次则是朝堂诸公。二爷才几岁,正是读书的年纪,要能做得家国两全,只怕从史书上来论,也就两个巴掌数得过的人物。比不得他们,又算哪门子的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