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紫鹃已是托着小茶盘来,见他们还在闲话,便道:“姑娘午饭也没好生吃,老太太就打发人送了酥酪来。”宝玉听了,也止住话头,催着黛玉用一点子。
黛玉端了一盏与他,自己的略动了几调羹,也就搁下,反问紫鹃:“东西可都收拾了?”紫鹃回道:“早起就让雪雁春纤她们挑拣着,大约的东西都收拾了。我瞧了瞧,等会儿略收拾收拾,也就齐全了。倒是姑娘说得那些土仪东西,还放在箱中。”
听是这样,黛玉便命将东西抬过来,自己一一看过,将那些纸笔等物分送宝玉、宝钗、迎春等人。宝玉见如此,忽想起旧日北静王所赠鹡鸰香串珠,忙回去珍重取出,转赠黛玉。
黛玉见是唐棣所制,名儿又唤鹡鸰,原是表兄弟之情,便掷在案上:“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宝玉只得收回。
这可是所谓日后黛玉与北静王有缘的伏笔,紫鹃不免细细打量两眼,见着那木珠纹理细密深褐,间以羊脂玉珠,又有一缕暗香,倒也十分精致。
第16章 点滴
只是依着红楼的惯例,袭人的汗巾子,巧姐的柚子佛手,那都是真个收下了,才是真个有夫妻缘分的。黛玉掷而不取,原是没缘份的意思。况且,那北静王早就有了王妃,还有不知多少姬妾,年岁大多了,哪里是个良缘。
心内想着这个,紫鹃面上却不显什么,只笑着唤了雪雁春纤来,三人一道儿将黛玉所分土仪,一份一份送到各处。至如各处谢过,又有什么言语,也不细说。
独有黛玉比旧日更忙了三分。
一则,将亡父如海的遗书,送至贾赦贾政两处。二来,又须留意瑞哥读书一件大事。且又有她回来后,宝玉并姐妹过来探望,宽慰叙旧等事。幸而有了昔日为父理文书,分事项的经历,她又聪敏,倒也一件件做了来。
遗书一事还算简单。那贾赦得了书信,当时拆开细看,见内里不过托付女儿之言,又想着旧日妹妹的情分,也不免洒了两滴泪,又温言宽慰,交代凡有不顺心的事,只管说与他云云。黛玉当时微红着眼,躬身一一领了,却也不觉出奇。
反是贾政得了书信,拆开细看后,却是再三斟酌,才说了些宽慰的话。
黛玉素觉贾政为人行事更有长辈之分,旧时父母在世时也最为称许,现今这么个模样,她便疑心这信中所写,实与贾赦不同。只是贾政不言语,她做小辈的,也不能多言,只在心内存了一点疑虑,回去后就说与紫鹃。
紫鹃虽也不知详情,细想想却也猜度出一些来:先前自己提及宝玉,这样那样说了一通话。那林如海都纳嗣子,理财物,留姬妾忠仆了,为着黛玉改了先前所想。现今女子后半生最为要紧,不过夫家两字,他为人父母的,还能不与贾母、贾政提两句?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提了什么,是真个要定下姻缘,还是略提两句便作罢?
想了一回,她看着黛玉神色微凝,似有所想,又恐她多思多虑,想想还是道:“老爷临去前,所在意者也不过宗族、姑娘并瑞哥三件。宗族一事已经定了,瑞哥又小,这里能说与老太太、老爷的,大约也就姑娘这一件了。大约姑娘依傍老太太、老爷而住,自然比大老爷又不同。”
黛玉沉思片刻,终究觉出一点异样,却不知从何说起,紫鹃又提了瑞哥读书一件事,她便将这事暂且搁下不提,皱眉道:“姨娘也往各处打听了,说着家里私塾很是不好。先前宝玉过去,还大闹了一场。且那边学里的太爷年迈,又失了独孙,听说越发有些糊涂,教不得十分的书。且那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也不能一概而论。依着我看,竟还是要请一个西席开蒙。说不得要央一央舅舅,且请一个老成知事的,细细教导开蒙。”
“瑞哥聪敏,又勤勉,姑娘教导的那些他都学得极快,想来也不必十分发愁。”紫鹃开解两句,却听黛玉摇头道:“这请西席授课开蒙,也非一件寻常小事。你瞧着宝玉,他如何不聪敏,且说着不爱读书,那也是不爱八股一类,诗词杂学,却是向日留心的。偏偏请了几回西席,他都耐不住的。可见这西席,原也是不好请的。”
紫鹃听得一怔,不由问道:“听姑娘意思,竟也不喜读书进业,科考为官?”
“又胡说。爹爹也是读书进业,高中探花,后头为官一方,鞠躬尽瘁。我如何不喜?”黛玉叹一口气,道:“只是各人有各个的命,哪里能强挣的?舅舅那样督促,到底拗不过宝玉的天性,又何必强扭?你瞧瞧兰小子,俨然又是另一个模样儿。可见各人缘分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