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伯所在的山村情况又有不同。那些衙差强逼着大家“请”他们代交,不管愿不愿意,每户人家都得拿出足数的钱,稍有不顺从的就恐吓咒骂、拳脚相加。
老伯家的田赋以往都是儿子去交的,去年底儿子儿媳相继病死了,他一个半百老人,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孙子,日子过得本就清苦,勉强交了夏税,秋税的粮有一半还是借来的,哪里再弄闲钱来孝敬衙差?
衙差可不管这些,老伯挨了顿好打,顾不得周身疼痛,连夜拉着粮出了村,想自己到县城把税交了了事。
祖孙俩走了两天三夜方赶到县城,他却不知,派下去的那些衙差只是恶犬,城里的衙差才是真正的虎狼,刮地皮的花招只多不少!进城要进城费,过桥要过桥费,连好生生排个队都要收站脚费……
好容易轮到他们,衙差张口就是什么“随漕余耗、行月前粮、赠贴银米、厅仓茶果……”
老伯一概听不懂。
衙差不耐烦道:“水脚银总能听懂吧?你们把粮食交上来,我们要押运一部分到京城,那途中辛苦……”
“废话这么多作甚?!”一个身着皂青色长袍的胥吏走了过来,吩咐道,“快些弄完,我还要去合盛楼陪堂叔喝酒!”
“呦,那可不敢耽搁蒋爷的事儿,都赶紧的!”几个粮官陪着笑加快了进程,一边催银,一边称粮。
老伯掏不出钱来,一脸愁苦无措,老泪都下来了。
又见其中一个粮吏往铁皮斛上狠踢了一脚,粮食顿时洒下来一大片,老伯顿时急了,扑跪到地上就去撮捧地上的粮食,“可不能洒呀,洒了就不够了……”
“嘿!老东西,”粮吏拿鞭子指着他,“懂不懂规矩?洒下来的粮食是不许扫的!斛中剩多少算多少,不够就再补!”
“大人你行行好,大人你行行好!”老伯拱着手告饶,“家里再无余粮了,一粒也没有了……”
粮吏哂笑道,“似你这种滑头,老子见得多了,告诉你!跟我来这套球用没有,老子可不是神佛菩萨!”
有那看不过去的,将老伯拉到一边,小声告诫他:“这叫淋尖踢斛,新增的规矩,粮食在斛中堆起成尖,他们踹下来多少都归衙门,说是要补足储存押运过程中的损耗,实际是衙门里头的人私分。这可不是随便踢的,拿捏都有分寸,你千万别再惹恼他们了,不然一脚狠的下去……”
话音未落,铁皮斛又响了一声,是方才那个被称为蒋爷的胥吏。这一脚狠的下去,比方才洒得还要多。
老伯还未及反应,老伯的孙子当先冲了上去,握着拳质问:“你凭啥弄洒我家粮食?!”
“小兔崽子,滚一边去!”蒋爷二话不说,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小孙子蜷缩成一团,抱着肚子哼吟起来。
“牛娃!”老伯惊叫着扑过去将他抱起,小孙子疼的一头汗,勉强睁开眼,“爷爷,咱们的粮食……”
另一边,蒋爷又踢了第三脚。
眼看粮食还剩半斛不到,老伯焦心如焚,只能放下孙子去抱蒋爷的腿,“官爷、官爷,求你可怜可怜小老儿!不能再踢了,不能再踢了呀……”
这下可犯了蒋爷忌讳:“一身臭汗,死远点!”
蒋爷抬腿将老伯踢飞,见老伯又要扑爬过来,顿时惹毛了他,从粮吏手中拽过鞭子便挥了出去。
老伯惨叫不止,小孙子嚎啕大哭。现场那么多人,人人垂着头,显然已经司空见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