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料想王悠必当拒绝,可身边的人永远都能出乎他的意料。王悠一路沉默不言,马文才只当她内心羞涩,却不防,出了城门不远,她就停下仰头看他:“可以背了。”
她让他看了半路笑话,这后半程是怎么也不愿服输了。眼看马文才愣了神,王悠眉尾一挑,下巴扬起面露得意,她也打定他不会为她自降,可马文才只是再问了一句:“你确定?”便蹲下身等她动作。
他的背温暖而结实,行了一段也没让她觉得颠簸。他们都不是扭捏的人,可能与对方亲近到如此程度,也的确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惊讶与感动不知是哪个在心里占据得更多,王悠趴在马文才背上,脸上的热度比他们接触部分的温度要烫上几分。她羞涩地往底下又藏了藏,不安分散出的发丝扫过马文才脖颈处裸露的皮肤,带来一丝丝痒意,混合着心底盈起的甜蜜,促使他的嘴角不断上扬。
“你笑什么?”王悠锤了他一下,经一次颠簸又按原样搂着。马文才满意回头,声音里透着愉悦:“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我哪有笑。”
王悠转过脸,她总说他口不对心,可今年来却是她嘴硬的时刻多。再相逢后,她越发显露的亲近令他惬意,也一步步安抚了他心里的不安。马文才笑起他们二人的相像,顺着她的言语开口说道:“你先前或许没笑,可现下这一刻一定是笑着的。”
颊边的发丝挑到耳后,王悠不再回话,只管看周边山水。曲直明灭,远近游离,高高低低的山峰错落,连接浮光潋滟的水波,用上水墨,三两笔便可勾勒。白描写景之作,笔画简单,寓意也明了。而同样可两三笔勾勒出的人,却总要添上些颜色才好看,人心一点,不知究竟如何。
他们沿着来时路径再返,王悠已不用再指点道途。她缓慢而轻微地在马文才肩头画圈,手指绕到马文才都要忍不住询问的时候,才终于开口:“马文才,你去过青楼吗?”
到了嘴边的话被堵得哑口,马文才一噎,神色里满是无奈:“没有。那里不是个好去处,你怎么老想着那地方?”
王悠只管略了他的后一句,“当真没有?应酬的时候也没有?你们男人不都最喜欢去那样纸醉金迷的所在?如果那里不好,为什么叫那地方‘温柔乡’?”
问题连珠般地抛来,其中试探之意明显,马文才感到一丝危机,停下脚步回头,背上的人也顺势跳了下来,“好好回答,不然我可不饶你!”
暮春时节,白日里天气已有几分热意,马文才背着她走了许久,额上难免沁出薄汗,王悠转过来见了,十分自如地就攥了袖子为他擦拭。她语气虽凶,动作却是温柔不止,马文才低头将人揽在怀里,一字一句述说自己的保证:“我以前从没去过那地方,以后若是不得已要去,也必然先让你知晓,或是把人叫到家里,让你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可好?”
这话说的倒是实诚,越听越有几分真。王悠本不是为了听他说这个,如今心里却泛起几股酸意,因而醋道:“且不说来日我会不会嫁给你,单说你的提议,我想没有哪家的夫人愿意受这种膈应,况且你们男人,若是真想抬个人进府,养个人在外宅,何尝在意过我们女人的意思?”
马文才忽而理解桓辕当日说的“胡搅蛮缠”,当真是能让人觉得又难受又快活。他还未来得及做进一步的解释,又听王悠开口:“你别说你没有这样的心思,若是没有,当日在书院,你何必要三表哥说那些话来试探我?他只管将自己编成一个负心郎的模样,殊不知在桓府里,我见着他和我三表嫂可是恩爱异常,如今连麟儿都诞下了。”
桓辕。
马文才暗自咬牙,当日他和温卓岑争斗,赶到王悠屋外时只见着她的哭态,事后桓辕也只是轻描淡写了一句“还不想嫁人”,他当时一心都在王悠身上,并未顾及他们谈话的内容,因而不曾多问。如今看来,桓辕大有可能在背后坑了他一把。他不及多想,脱口而出,急急就解释:“我只是拜托子远兄探听你的心意,他多说的那些我并不知。”
他一说完,又觉此话有推脱之嫌,想想倒觉进退两难。好在王悠清楚他的个性,知晓他不屑于污人清白,再念及往日桓辕的斑斑劣迹,便止了他的话,点了头表示相信。
“那大抵是我想岔了,三表哥当日所说那些,应当是他自己想提醒我的言语。男人薄情,富家公子尤甚,他是想我做好未来夫君会有三妻四妾的准备,让我先降低期望,如此才能减少失望后的落差。”
马文才才刚松的半口气,在后一句话出现时又提了起来。他不知道王悠是对婚姻不信,还是对自己有犹疑,从前一晚燃燃而起的求亲的心思在她话出口的一刻就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了脚底。他原以为他们很快能结得秦晋,如今看来还是得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