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眉头深皱:“没有,我听见响动就出门了,可循声而来之后并没有看到马文才的身影。悠姑娘,他把人家家都砸了,大叔会不会生气啊?”
“放心,有我在。”王悠提裙,打开了一楼几间屋子的门,都不见人踪。祝英台跟在后面帮忙,时不时地唤一两声马文才的名字,也得不到回应。一轮过后,她们回到原点,王悠点了门边一盏灯笼,提了就往篱门而去。
祝英台忙再追上:“悠姑娘你是怀疑文才兄离开此地了吗?这黑灯瞎火的,我们对此地路径又不算熟悉,文才兄应当不会如此吧。”
“我不知道。”王悠的心乱得不成样子,她深吸两口气,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查看地面的痕迹。祝英台见她手都提不稳烛火,感同身受地以为她是在自责,忙帮手接了过来为她照明,边劝慰道:“悠姑娘,我能理解你。我和山伯也吵架了,要是他出事,我也一定会像你这般慌张,不过你也不要太过自责,文才兄今日心情不好,并不完全是因为你,我想也跟我们被盗贼抢了包夺了马有关。”
王悠抬头,又听祝英台补充道:“本来他的马是可以平安无事回来的,可是我们找见它时,他竟然一箭射死了它!”
他的义愤填膺还未完全抒放,王悠突然起身跑了回去。他眼见着人冲进马文才暂住的房间,在找到床边的弓箭之后猛的松了一口气,终于显出了一抹微笑。王悠握着箭如释重负地转身:“英台,文才兄应该还在这里,待会儿就我自己找他吧,你先回去休息就行,今晚谢谢你了。”
第四章
马文才为人张扬,似乎与“逃避”二字搭不上边,可的的确确,王悠是在厨房的橱柜里找到了他。柜子不大,马文才双臂抱膝蜷在里头,也显得整个人看起来小而脆弱。闪动的烛火照明下,他脸庞上泪痕清晰可见,眼睛里也是通红一片。
“文才。”王悠察觉不对,小心地唤了一声,但换来的是马文才异常激烈的反应。他才聚焦的眼神慌忙从王悠面上转移,别过脸伸出手,迅速地就将柜门重新关了起来。
沉静的黑暗在狭小的空间中凝滞,马文才恢复成原来的姿势,他的下巴搭在交叠的臂弯当中,恰与小时候头一回躲进柜子中的模样重合。
王悠面上才有的从容之色,已又逐渐转化为担忧。她想敲开那扇紧闭的木门,触及时却生出几分犹豫,最终还是选择在柜子旁坐下。
“文才?”她吹熄了灯,再次轻唤,旁里仍是没有声息。等了一会儿她靠住左柜门,也像他那样抱着双膝,像是喃喃地开口:“在很小的时候,我家里头有过一个秋千,是我父亲用藤条做给我的。全部的玩具里,我最喜欢这一样,一整天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上头玩耍。可是有一天,在我荡得起劲的时候,一边的藤条忽然断裂了,我因此摔出,所幸有我阿娘身边的大丫鬟及时挡住才没大碍。阿爹急急地过来看我,也在第一时间找人重新修了秋千,可我心里却是留下了阴影,总觉得它会再一次把我摔下来,所以之后不管阿爹怎么劝我,我都不愿意再上那个秋千架了。”
手指微动,马文才想起了自己的马。那是他父亲赠与他的第一匹马,作为奖励,也作为成长的标记。在他被严格要求的童年里,他甚少有从严父处获得如此肯定的时刻,他仍旧能够记忆起看到那匹马时心头无法抑制的喜悦之情,记得父亲与母亲脸上曾绽放的笑容,也记得多年来这匹马伴随他的点点滴滴。那是一段他愿意停留的回忆。
可记忆里的一切在陡然间全部蒙上了一层红雾,那并不后悔射出的一箭此刻横悬于他的心头,冰冷的箭身,坚硬的箭镞,一样一样地试探着他的禁区,令他烦躁,也令他迷茫。
王悠的话语再次传来,声音依旧平静:“不过是一样玩物,我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它予我欢乐,我便予它喜爱,它伤我,我便弃之如敝履,异常公平。于是从那时起,我都再没玩过那个秋千。在横板上的人换成了我阿爹,他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上头笑看我踢毽子、弹琴、跳舞,就这样日复一日,等到某一天,我终于想起来那高高荡起的快乐,想要阿爹再陪我玩一次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你说那时,我何苦要跟一件玩物置气?它无悲无喜,我伤人伤己。”
最后几字越发的轻,字音落下后,屋里霎时化作了一片沉寂。黑暗在静默中流淌,待柜门悄悄打开一丝缝隙,外头已经又过了不知多久。今昔何夕,待无回也。
“我们总是要失去一些东西的,但是难过只表达悔恨,改错才会是弥补。”王悠将手伸到门缝之外,借着透入的几丝月光,马文才可见指尖处停留的等待。他抬头倒回眼里的泪水,又用力在脸上抹了两下,柜子里传来乒乓响动,重新安静过后,他也从里面跨步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