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不怕?”

他的声音低沉,且罕见的温柔。王悠再有种被安抚了的喜悦,含着泪摇了摇头:“开始怕的,后来华姐姐救了我就不怕了,再回到这里,更不怕了。”

华敏与王悠在上虞的一段经历,马文才大致能够推断出来。他止了王悠的话,自己将猜测一一说出,对面的人只需摇头点头,间或补充一点细节,也就将这几日的遭遇还原了个八九分。

王悠没有想过马文才会到上虞找她。当他们在这间屋子里恢复在书院的熟稔,她曾心存侥幸地想或许她认为的马文才的情感只是她过于敏感而带来的错觉,可他一步步地在告诉自己,她所察觉到的都是真的。

惊慌与愧疚同时向她席卷而来,王悠蜷了身体,捂面而泣:“马文才,你不要对我这般好,我回报不了你的这份感情。和一个不爱你的人成亲是获得不到幸福的,我还没有考虑过男女之情,也压根不懂得爱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你最好是不要再喜欢我了,我们就回到从前那样,好不好?”

这番话盘桓在心中已久,本以为难以出口,但原来只要开了头,后续的一切便会被推到表面。王悠不敢再看马文才的眼睛,而马文才,早在王悠初次醒来的那日,他就猜想过百合花钗或许只是个巧合,而并蒂种种也都是他会错了意。现在听王悠亲口承认,他心中仍是有一股难以抵挡的失落。他所理解的爱前提是占有,可他爱的人如今却是要求他放手。

“王悠,我做不到。”他目光灼灼,似要将人燎尽。

王悠咬住嘴唇,深呼吸几次还是决定坦诚:“可是我会想利用你。”

马文才或许是震惊的,又或许气愤异常。王悠只将头垂得更低,满心做好了等他责骂的准备。

“我原想着,要是想破解这场婚约,或许借助你的力量是最容易的。所以这次的病,其实是我自己折腾出来的。有你横在我和师兄中间,我们的婚事便有了阻拦,叔父定然不会不顾我的想法。而因为是你,考虑到种种,他也不会即刻就答应这门婚事,所以在这个多出来的时间里,我还有机会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是现在我很后悔,马文才,我不值得你对我好。”

第十章

王悠不知道该怎么再去面对马文才,沉寂的时间里她甚至已经想到了回书院报完平安后就借口承欢膝下跑到嘉兴去找她外祖母。她没有过处理这种事的经验,身边也没有可以探讨的人,因而左思右想还是只能想到逃避。

她忽而抿起的唇令马文才心头陡然一跳。联想起眼前人近日所为,他难以不作多想,因而最终是先放了她的手。

伴随着细微的噼啪声,灯罩下的烛火猛烈地抖动了一瞬,闪出一点冷光。窗外正有风拂过,竹叶奏出沙沙之声,恰似佛门里头清晨拂扫之清,王悠暗念了声佛,但心上之地却是怎么都扫不明白。

她的侧影跟随着烛火摆动,侧颜也在明灭中变得隐约,马文才看着看着,终是掐灭了那股恍惚之感,叫了她的名字等她抬头。

“王悠,”她发饰上的珍珠跳动,可他却没有见到那亮闪的眼眸,马文才移开目光,再次开口时到底还是转回了原来的方向,“感情之事并非你我能轻易左右。但你年纪尚轻,我也学业未成,所以我同意,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相处。”

王悠眼神闪动,这是他的让步,乍看也是最好的选择,可她仍旧犹疑。马文才与温卓岑,于她,又有什么不同?昨日之语犹在耳畔,今朝她如何再敢轻易应承?

眼神里的光芒渐渐黯淡,洗漱而去的药味似乎越过衣物熏香重袭而来,舌根之下浓显的苦涩令王悠禁不住皱眉。她躲过马文才的目光,端起茶杯一抿,又慢慢放下,“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早点将没说完的事情说完吧。”

从上虞到杭州,一路顺遂。也亏得马文才有顾忌,没公开任何画像,王悠才借着搀扶同船老妇的机会躲开了岸上差役的搜寻。进城后,她本想洗漱一番就上书院向王世玉夫妇请罪,却不料刚出客栈,钱包就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给抢了。

经北村一行,王悠对流民更多了几分怜悯,一路施善自不再提。但当街遇此明抢,她还是气上心头,拔腿便也追了过去。小乞丐十分熟悉地形,借着人群、房屋东躲西窜,不多时便将她甩在了身后。周遭是窄小但安静的巷道,石板地坑洼,由西向东有微微倾斜。王悠对此区域虽然陌生,但先前在杭州城里的一番游历也让她对大范围上的格局有了了解。她知道穿过窄道往东,再走不远就是另一个人群集聚区,那里正坐落着闻名遐迩的杭州第一花楼——枕霞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