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哑然:“高手曾在腹,怎么这回反倒捡那金角银边去了?”他跟着也下了一子,仍旧在中腹。
王悠只管排自己的兵,“我初学棋时,父亲便教我‘金角银边腹中草’,我自个儿玩了几年,现如今棋逢敌手,要想再有突破怕是还得从最源头的方法里找诀窍。”
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马文才抬头,却仍不见她瞧他,思量之后便道:“你现在找我,可是有什么难处?”
王悠松了一口气:“难处倒是没有,只不过有几件事要和你商量。”
他收手想停止落子,王悠及时按住:“再陪我玩会儿。”
棋盘内侧移有亮灯,灯下美人,秋水盼兮。马文才只觉得王悠这一抬眼,眼神中多了些许他一时捉摸不透的东西。他试探地反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但也没有如他的意。
“可以放心了?我的手不凉。”王悠淡淡地将手抽回,纤细的指尖落入白玉石中,随意夹起了一颗填到她的阵营中去,动作连贯而不带有半分惊慌,令马文才不由得挑眉停望。
王悠仍旧是任他打量,撑头思考棋局时也顺带将要说的事情分桩分件娓娓道来:“我来府上叨扰多日,诚然有你这个好友当借口,可入府不拜主人,不见长辈,总不是我这个晚辈该做的,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引见太守大人和夫人,我好当面行礼致谢。”
马文才握着棋子的手一紧,随即让黑子落在了王悠的白子周围。他按于棋上的力道过重,连指尖都在泛白,恰与他下颌线处的凌厉形成一股迫人的气势。王悠察觉到他莫名的怒意,但又无端觉得眼前人透着几分脆弱。她正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就听闻马文才语气平常地吩咐:“马统,去找老爷请示。”
“诶,等一等,”王悠再拦,“我想着,明天便回书院,所以之前还有个叫青女的丫头,怕不是被你责罚了,让马统顺道带着广白去看看,也安了我的心,可好?”
“去吧。”
又落了两子,马文才才有答复。待侍立一旁的两人答应着离去,王悠收回目光,望着低头看棋的马文才浅叹:“你面上总是这般冷。”
“你的心又何尝容易捂热?”马文才微微抬了下巴,却未看向王悠,只是将棋子扔回了盒中,询问道:“收了吧?”
“嗯,收了。”王悠耍赖似的抹了棋盘,自己就侧趴在矮桌边沿,静静地看着棋子跳动,“今晚下的也不知是什么棋。”
她的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倦色,马文才见她两颊微微泛红,担心是又起了热,却是怕她抗拒,再不敢唐突,因而只是取了广白留下的斗篷为她披上,“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羚羊角放在床边高柜的第一格里,睡前让广白磨水给你喝。”
“还不行,还有事情没说完。”没有旁人在,王悠又知马文才不会介意,便调整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闭着眼同他交谈,“等回了山上,就不如这边自在了,很多事到时候办不了。”
马文才倒不知道她这样小小的一个姑娘能有多少事情要办,他倒了杯温水,权当是听她诉苦,却不想平日里做事能免则免的人,此刻处理起事情来却是条理清晰,面面俱到。
原来那日,王悠自广陵出走,本意是要往外祖母家寻求庇护。可在中途,她便改了主意,转而打算向南而避,且走且看。一切本还顺当,但随船行至杭州时,有两个不知好歹的窃贼盯上了她,她只好借由询问路途的机会一直躲在船老大身边,令两人无法下手。待船抵达上虞,王悠就提前离去,不妨那窃贼中的一个,却是跟上了她,伺机在暗处动手。
“他一人我还敌得过,但我没料到他在岸上竟还有同伙。我只与你交过手,次次你还让着我,可想而知,我一人对上四个男人该有多难。”
“他们可伤了你?”
马文才拍案而起,王悠睁眼,明了他眼里更深一层的担忧。她的手指冰凉,去碰他,也同样不暖。王悠笑着摇了摇头,只让他坐下继续听,马文才却是再没放开她的手。
“他们不曾伤到我。我有意往人多的地方走,是在码头到市集间的一段路才被拦住的。那四个人里,跟着我的那个瘦子,脚有点跛,所以跑不快。同伙里头,有一个年纪跟我应该差不多的小孩,也不成气候,只有另外两个壮一点的男子才会对我造成威胁。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是跑,跑不过了才想着各个击破。”
王悠维持着原先侧趴的姿势,因而视线也一直落在下方,直至马文才握她的手一紧,她才发现他似乎是有话要问。
“是想知道后来怎么了吗?”他久久不开口,王悠只好自己做了猜测。她的眼中仍有点点笑意,看得马文才更是心动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