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回头,也行得缓慢,可马文才始终没有再像往日般出现在我左手侧。马统着急的声音渐渐变小,忽而噤声,我自嘲一笑,终究是放开了掐得满是印子的手。或许祝英台不错,大姐姐不错,叔母不错,那些明里暗里劝过我的人都不错,唯一错了的只有我。

第一章

「那事并非马文才所为,乃王蓝田滋事嫁祸,且其间欲置马公子于死地。兹事体大,父亲闻之亲审,本以王蓝田德行有亏,欲将其逐出山门,后因祝公子不予追究,马公子不计前嫌求情,便罚他停课两月于静思堂抄书思过,如此才算了结。」

王兰的书信摆在桌上,由一块黄皮白玉卧马镇纸压在正中,与一支蘸了墨的湘竹细狼毫、一叠洒金香笺放在一处,被风吹得猎猎。放了墨条的丫鬟木蓝急忙取了另一个小一些的玉兔青石压住信角,起身时顺带去关了西窗。她的姐姐菘蓝则是从云母绣屏上拿了晨间扔在那里的一件月白暗金兰草纹斗篷,跨过横槛,走到凭栏而望的王悠身后低声询问:“小姐,起风了,可要加衣?”

已是夏日,倒不至于因着这点小风就要将人包得严实,王悠摆摆手,收了先前微微发怔的目光,继续看那枝头的雀儿打架。

从杭州回来已有五日,王悠精神总是恹恹,温卓岑担心师妹旅途劳累诱发病症,故而让一向贴身服侍她的大丫鬟菘蓝多紧着些衣食用度,务求让她舒适度日。

菘蓝见王悠面色好了不少,精神头也足,便顺从地收了衣,自往房间里来。她进时,木蓝也将将磨好了墨,墨汁浓稠,小小的一滩积在一方半圆浮雕桂树蟹壳青澄泥砚中,倒也显得可爱有趣。王悠循声而进,木蓝已经为她重新摆好了毛笔,神态俏皮地请她坐下,“小姐,换了前年用的那块松烟墨,您写起字来一定顺畅。”

王悠粲然一笑,目光落到那只写了“兰姐姐惠鉴”五字的信纸上,略微思索一番便重新下了笔。她那日走得匆忙,从学舍回来便遇上了前来接她回广陵的管家王荣,因着同马文才之间的不愉快,她一置气,秉明了王世玉夫妇后隔日一早便起了程。王兰此回特意写信来,想必也是怕她挂念此事。王悠回家后倒是爽快了许多,只看到她提及马文才,舒了一口气地同时不免又是气上心头,因而只是抛开了这话不说,尽在信中谈些家中变化、广陵夏景,连归期也打算延后。

她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木蓝少不得又添了些墨,待头两张笔迹全干了,王悠这最后一字也才算完。侍奉她饮食的橘白见着木蓝捧了印章过来,也掐着点掀了串珠帘子进屋问询:“小姐,温少爷让厨房来问,中午这鲈鱼要怎么吃?”

王悠挑眉:“我又不是厨子,他们做什么要来问我?”

橘白是惯了王悠的娇气,她捧上来荷塘里新摘的莲子,从浸了水的白瓷盏中取了一颗,掰出仁又去了芯放到王悠面前,“这几日尝了不少鱼鲜,温少爷知道您最擅长鉴食,也是怕您吃腻了,才让您指点指点厨房的人。他们就在外头等着呢,小姐开开金口打发了他们去吧。”

那新摘的莲子倒是清甜,王悠尝了半块,手心剩下的便往橘白嘴里喂了,顺带又捏了捏她嘴边的软肉,娇哼道:“你这丫头,大半年不见倒是学精了,知道我耳根子软听不得好话,一上来就捧我。我只是贪吃,要说到指点,不还得你这个府里有名的小厨娘来?”

王悠起身歪到了榻上,橘白也就跟着到她脚踏底下坐,随手拿起一旁的团扇给她扇风:“我这都是跟着小姐学的,小姐在家,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贫嘴!”王悠拿过扇柄,轻轻在橘白发髻上点了一下,见她是真不动作,便拿扇面贴了脸开口:“那就让他们做清蒸吧,用刀在鱼身上一面划开三四道口子,用姜片和盐先腌了,之后上台蒸时,底下再铺一层姜片,顶上那一面就放上葱、姜丝,再点上几颗茱萸提味。”

“行!”橘白拍着手起身,蹦跳着就要往外走,王悠忙再叫住她:“等会儿,让他们记着,这姜丝不必多也不必太细,但那大葱却是要掰开折好了再切细丝,断不可整段放入。放的时候先放姜丝再铺葱丝,最后点茱萸。”

“是,小姐,我晓得了。”

橘白一溜烟跑了,王悠还寻思她及笄之后越发不稳重,不妨收拾完书案的木蓝却是咯咯笑了起来。

“小姐,我也学了新词了,橘白姐姐那叫落荒而逃。”她边说,又将笔洗里的清水笑出两三滴来,少不得又得擦起地板,“你道她是怎么不肯帮你定菜式?她那是不知道书院里头吃得有多好,想着要见识您的‘片片段段丝,铺铺点点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