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悲丝”一典出自《墨子·所染》,讲述墨子在见人染丝时发出“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五入必而已则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的感叹,并由此延伸论及君主、士族的行为。

这一题有太多角度可以切入,我不想拿大,故而谢先生首问我时,我也只是托言感念民生,不再多谈。对此,她显然有些失望。

据两位姐姐所言,一向爱才的谢先生在听说完我独自下山游学一事之后便对我很感兴趣。那日席上,她也的确向我释发了极大的亲近之意。只是或许在她的印象里,我应当更为大胆且有见地一些。但可惜,我向来是个不愿多暴露自己的人,除非必要,我并不想完全透露自己的想法。

先生的笑容中夹杂着叹息,然而她很快就又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而向我投来鼓励的目光。面对这样一位仁师,我顿时觉得有些许愧疚,不由踌躇,好在堂上还有表现一向很好的梁山伯。

我养病这几日,来探我的人不少。除了第一天头昏脑涨不好见客之外,剩下那两天倒是跟人聊了个尽兴。也因此,我才知道这看起来斯文普通的梁山伯竟是有继承父志治水为民之心。

他含笑起身,沿着我外出时的所见所感继续往下讲。原来在来书院之前,梁山伯曾有过沿着河道一路游览考察的经历,也因此,他对于百姓的苦楚要比我这初入民间的娇小姐认识的深刻得多。

“大旱之年,取水艰难,沿河岸边田地庄户辛劳越甚,收成却越少。更妄论远陆佃户,举步维艰,农田几近无收,温饱成难。再有大涝之年,水淹良田,幼种难活,民疏水而只能解一时之危,粮有收却难解瓦舍之困。近年天灾连连,民不聊生,以至于流民远徙,路有饿殍,山伯于心不忍。”梁山伯约摸想起了沿途所见,不由停顿,堂上也有不少学子跟着皱了眉。出身贵胄,不闻民生,这是我们这些士族子女大多共有的毛病。梁山伯能有此忧民之心,不能不叫我从心底佩服。只听他再感慨长叹:“旱,百姓苦;涝,百姓苦。”

谢先生也被深深触动,她暗自点头,走近到梁山伯座位前,继续询问:“如此你当如何?”

“学生意欲潜心学习,来日修浚河道,为民谋福。”梁山伯侃侃而谈,言语提及他的设想。我洗耳听之,虽不甚懂,但也觉得若是真能如他所说那般以疏缓灾,下游佃户的日子倒是真能好过不少。

祝英台已是满脸笑意,他抬头,目光炯炯地望着神采飞扬的梁山伯,眼里满是自豪与倾慕。我感慨于他们的手足情谊,禁不住也弯了嘴角。

谢先生连道了三个“好”字,显然是对梁山伯十分满意。我收回目光,转身想要坐正,不妨却对上了马文才尤为不悦的眼神。

他应该不会一直都在盯着我吧?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下意识捂住脸颊,讪讪坐好目视琴弦,也不知道为何就有一股子心虚。可马文才并没有就这样放过我,即便是隔着大老远,我仿佛也能听见他那重重的一声哼。顶着这样的压力,我坐如针毡。直到祝英台开始发言,我才有了松一口气的机会。

祝英台在谢先生的课上据说也很积极,他总能提出一些有别于其他学子的想法,故而谢先生也很是喜欢他。这一次,他同样另辟蹊径,选取了与我和梁山伯截然不同的角度。

“阮籍尝言‘杨朱泣岐路,墨子悲染丝’,学生深以为然。”他开言便先引典表态,倒是分明。我赞赏回望,假装没有看见马文才那瞬间又黑了的脸,翘首以盼祝英台的回答。

“丝错染难洁,人错信难脱。学生以为,人生在世,为保自身清白,每做一个决定都需慎而思之,每交一个朋友也需仔细考量,断不可因一时之念耽之,而后恨之。”

这话不错,只是听着怎么都不太像是会出自祝英台之口。我难免疑惑,思量之际,他已继续谈论:“私以为与朋友交,重在德行,才学次之,身份又次之,地位最末。而一个人德行如何,从日常小事即可窥见。若此人心胸坦荡,博爱友善,人自敬之、亲之;若此人心胸狭隘,性情多变,人当恶之、远之。亲君子,远小人,随芝兰,与之化;亲小人,远君子,入鲍肆,同其腐。友人之品性对我们个人之影响巨大,他之耽兮,犹可脱也,吾之耽兮,无可退也,故不可不慎!”

我渐渐听出点意思来,等他那最后一句话一出,我几乎能够肯定祝英台这番话就是刻意说给我听的。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