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以為陳夫子也只是像大部分男人一般,犯了大男子主義的毛病,但聽他這最後一句,似乎是將矛頭暗暗指向了謝先生。我眼珠一轉,也歇了幾分爭論的心思,將重點落在套他的話上,總歸這些男人的想法,也不是我這三言兩語便可改變的。

“我嘗聞,家事國事天下事,理當事事關心。身為女子,雖受限較多,但亦可為國為家出一份力,只是方式有別於男子罷了。譬如前代有西施捨身亂吳宮,昭君出塞衛邊安,再如今世也有忠孝兩全花木蘭,才藝雙絕謝道韞。或者拿那些無名僕婦來說,將士們身上的衣物、安枕之鋪被,難道不都是出於她們之手?他們外出征戰時,家中老小難道不是倚仗發妻照顧?如此,夫子敢說女人們同國之大事半點關係也不沾?既是有了,如何不該讀書明理識大義?何愁無用武之地?”

我適時停頓,陳夫子一時啞口,馬文才皺著眉,卻隱隱有搖頭的趨勢。我自知此回又是詭辯,生怕被他抓住破綻,趕忙將話題再繞回最先的提議上:“院中僕婦有向學之心,但也知守本分。今日一著,僅是她們人生中難得的一次際遇,往後想必難以再有。還望叔父憐其心志,破例一回。”

陳夫子還是滿臉不讚同,但好在叔父沉吟過後,最終決定將此事交由謝先生定奪。

他這麼說,在場的人自然是都知道了他的傾向。我急切地就要他們前往講堂,但叔父倒先挽了我的手,望了不遠處的醫舍,慈愛說道:“我先帶你回去。”

“叔父不用,”我瞄了馬文才一眼,湊到叔父耳邊悄聲說話,“兩位姐姐都在聽謝先生講課,我自己診治就可以,只是有一些藥材不方便取用,您留馬文才下來幫我可好?”

叔父不解:“為何是他?”

“一來他擅長騎射,對跌打損傷一事比您二位都更熟悉,我的腳踝怕是有些脫位,到時若是需要,由他來復位自然穩妥一些。二來,我在調和他和謝先生之間的矛盾,堵不如疏,這回他要是跟去了,可就壞了我的計劃。”

這下不讚成的人換成了叔父,馬文才的性格他開學之日就已了解,自然是不放心留我和他相處。我再次晃了晃他的衣袖撒嬌懇求:“我有辦法的,您才剛也看見了,他對我很好。”

這一招對我父親百試百靈,於叔父一處,效力雖是差了那麼一點,但加上我以往的靠譜表現還是足夠讓他點頭。

叔父又向我叮囑了兩句才和陳夫子一道離開,我目送他們走遠,轉頭就滿面笑容地向馬文才招手,“快來,到我們醫舍當苦工去。”

我自是為自己的安排得意。他不去摻和這事兒,既能在眾人面前保全面子,又不會給講堂添麻煩,於人於己都有好處,可謂是一舉多得。

可馬大公子卻是半點不識好人心,臭著個臉拂袖便走,“誰要你多事!”

第八章

馬文才的憤然離去令我感到莫名,我苦想許久也還是一頭霧水,只好先簡單處理了實際上並不嚴重的扭傷,隨後回房梳洗休息。

這大半日又是徒步上山,又是設計調和,勞心勞力之下,我著實疲累,不一會兒便去見了周公。但這一覺我睡得並不安穩,且疲累異常,一度有渾噩之感。等我再次醒來,日頭已經被遠山遮了大半。

我揉著額角的穴位走出房門,回神時正見廊前紅柱上繞了我的大魚紙鳶。我伸手去拆,才入了院門來尋我的二姐姐見此剛好順口解釋:“這是馬文才那個書童馬統送來的。”

“嗯。”我瞇著眼點頭示意知情,收了紙鳶又迷迷瞪瞪地往房裡去,大有再睡個回籠覺的姿態。

二姐姐怕我睡過頭趕不上晚膳,三兩步上前對我的臉好一陣揉搓,等它微微泛紅,而我也徹底清醒了才放手。“悠悠,妳腳沒事兒了吧?”

我癱倒在床上順桿上爬,抬手滿是控訴:“二姐姐,妳知道我是病號,竟然還這麼欺負我!”

“行了,”她一把拍掉我的手,重新將我扯回梳妝檯前,“晚上我們可要為謝先生辦接風宴,你再不起來打扮打扮鐵定遲到!”

謝先生與周公孰重?那必然前者。不用二姐姐再催促,我自動就拆了睡前洗過虛虛綁住的長髮,手指靈活地編起細辮。這一招綁發技能,二姐姐可不如我。可她看了一會兒,也覺得無趣,便撥弄起我隨手扔在桌子上的紙鳶來。

我將淺色髮帶摻進辮中,隨口一問:“馬統可有留什麼話?”

“沒有啊,他能留什麼話給妳?”二姐姐答得隨意,但隨即她就反應過來,“不對啊悠悠,妳和馬統,不,妳和馬文才,什麼時候關係這麼熟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