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稔?”我回想了一下我們不歡而散的場景,搖頭否認,“還算不上。只是他那個人挺有意思的,我願意和他接觸看看。”
“啊?”二姐姐很是不解,馬文才在書院做的事情她也清楚,他的每一個行為都讓她難以把他同“有意思”三個字聯繫起來。
她搬近了小凳,皺著眉打量了我好幾眼,又確認了我沒有因趕路勞累而發熱之後,滿臉糾結地開口問我:“悠悠,你們下午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呀?怎麼妳對他會有如此誤解?”
我聞言一哂,將我下午所行之事和盤托出。最後,念著那彆扭至極的馬大公子,我故作高深地向二姐姐搖了搖手指,“對於馬文才,妳可不能只看表面。”
二姐姐實誠不已:“可他那人,還是半點都沒有讓人想了解的慾望。”
我懷著這份答案帶來的愉悅前去赴宴,整晚都精神奕奕。謝先生為人剛柔並濟,聰慧博學,在席上與眾人相談甚歡,我自是樂於親近她。不成想,同一席上,幾個時辰前一聽人提到謝先生就吹鬍子瞪眼的陳夫子卻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不僅沒再出口刁難,反而還表现出了些許討好的作態。
我在桌下偷偷扯了二姐姐的衣服,示意她注意陳夫子那就快要黏在謝先生臉上的眼珠子,低頭使勁憋笑。叔母見我肩部抖動,不解詢問。我忙止住笑意,抬手稍稍移動餐盤,將一道清蒸鰱魚挪近陳夫子跟前。
“我是覺得陳夫子太過客氣,在這兒空坐半天都不曾取用菜品。這魚是蘇大娘一早下山買回來的,上蒸籠前還生龍活虎的,肉質鮮美,夫子請嘗嘗才好。”
二姐姐在桌下偷偷給我比了個大拇指,我順道將盤裡的另一個雞腿也夾給了她。叔母將我們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不過這些無傷大雅,她也不多追究,順著我的話就勸起陳夫子吃菜。
陳夫子為自己耽於美色的失態臊得臉都紅了,慌里慌張地就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裡。本來這事大家一笑也就過了,不想他卻是心虛太甚,又顧著關注身旁的謝先生,嚼著嚼著就讓著魚刺梗在了喉嚨。
陳夫子兩眼翻白,自然又引起一陣雞飛狗跳。我們慌忙將他送到了醫舍,可魚刺卡得太深,就連蘭姐姐也沒有辦法夾出來。最後還是謝先生貢獻了秘方,以吞一大口麥芽糖的方式解救了陳夫子。
我看著陳夫子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抓在謝先生柔荑上的手,捂嘴一笑,確認他沒事之後就偷偷從門邊溜了出去。彎月漸升,再不抓緊,我恐怕就要失信於馬文才了。
我急急跑到五聖塑像前,月光照耀下,眼前的空地一片寧靜,遠處偶有三兩學子笑鬧的聲音。我環顧四周,還不見馬文才,心裡頓時鬆了口氣。要是讓這位爷等我太久,恐怕我會被他的怒火燒得片甲不留。
我退幾步繞回球場,從地上摸了把砂礫,安心在石階上坐下,有一顆沒一顆地往前方扔著看不真切的目標。然而一直等了快有一個時辰,馬文才也沒有出現。
风簌簌地吹着,夜間漸涼,我出來得急,也沒有多穿外袍,不由便打了個冷顫。戌時快過,我料想馬文才是不會來了,心中了然之時也難免生出幾分失落。為了品狀排行,他必然會向謝先生道歉,而他不來赴約,也只是說明他不願與我同道罷了。
有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和馬文才,在諸多方面都有不同的看法,我本不應強求,可是,他實在吸引我,我克制不住地想去探索我們之間存在的可能。
可能。真的有可能吗?
我双臂环膝,下巴在腿上一点一点地捣着。飘浮的云在夜空中快速地移动,遮住了皎月,也黯淡了我投在地上的影子。
我小时候很喜欢和我爹玩踩影子的游戏,可是他大病之后,我再也无法在地上捕捉到他的长影,夕阳之下,我的身边也总是缺少一人。
我伸出手,估量着角度,想去牵我那看不见的爹爹的掌心。抬到以前的位置时又犹豫着往下挪了几分,我这几年长高了不少,不必再抬高小臂。
月影渐渐显露,我的影子也慢慢重现。我紧盯着自己的右手,在脑海里勾画父亲的身影。可我微张的手指并没有显现出来,它们,包括我的手腕,全被另一道黑影遮挡得严实。
它越靠越近,直至将大半个我包拢在其中。我抬头,正见马文才玩着手里的一根树枝向我走来。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目光紧随着他,马文才这次倒没停在原地,只是动作更加漫不经心。他转着那根已经秃巴巴的树枝,嘴里仍是不饶我:“悠姑娘女中豪杰,怎么一阵风就要将你吹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