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紙鳶走近,紅色顯眼,他一下便註意到了我。他的眼神先時在眾人面前自然地透著一股輕蔑,如今對我卻充滿了審視,那其中□□的銳利令我不適。可我向來是個不怕事的人,倔勁一上來便也直楞地盯著他,權當作是我的回禮。

馬文才臉色不變,可不久他的眼中便閃過一絲笑意,那一瞬而過的情感我來不及捕捉,但不論那笑容的含義如何,在這一刻,他屬實令我惱怒。我不服氣地微仰起頭,利用比他高出幾級台階的優勢將我與他劃分到了同一等級水平上,如此,我便不怕他身上那令人難以親近甚至是望而生畏的孤僻傲氣。

很可惜我的沾沾自喜並不能維持多久,因為片刻後我就意識到,他的笑是有道理的。跟一個箭術高超的人比眼力,我等於是自取其辱。我暗罵自己將一則《紀昌學射》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一面強裝鎮定,用上慣用的伎倆冷臉走到呆頭鵝扔掉的扁擔面前,伸手就去拔上頭幾近穿骨的箭。

“那箭是我的。”

冰冷的箭頭沒入竹身,釘得很牢,我不得不將紙鳶放下,花費更多力氣在它身上。整個過程裡,馬文才就那樣背著手好整以暇地看我,一直到我將箭拔出,他才挪動腳步跟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不明其意,但盤算著這人心裡不知有多少彎繞,眼珠一轉。還是決定笑臉迎人。“馬公子好箭法。”

那支箭被我雙手奉起,可偏生我就是不走到他面前。馬文才果然一愣,隨後眼裡便浮現了惱意。

沒想到還是個一點就著的炮仗。

我此刻終於覺得舒暢,笑意盈盈地與他對視,悄摸觀察著他細微變化的表情和動作。我承認我是在賭,我實在想知道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畢竟,這關係著我未來三年能否在學院中愉快地學習和玩耍。

最終,在馬文才的臉色變得更差之前,我停止了我撩虎須的行為,也學著他之前的模樣,施施然側身讓出路徑,為他鋪好台階。“馬公子,前路平順,敬請移步。”

他的嘴角浮現笑意,口中偏又發出譏諷的嗤聲。我本以為他會越過我大步向前,卻不料這個令人捉摸不透的馬文才竟是在我身前停了下來。他的手停留在我手中箭的箭身上,只虛握而不搶奪,一直等到我帶著疑惑抬頭望他,他才微微傾身,用不大的聲音說道:“這兵器恐怕並不適合姑娘。”

“殺人確實不適合,可串兩隻鵝卻不錯。”

我意有所指,馬文才也反應過來我所形容的兩人。他被這話語極大地取悅了,不僅爽快地放了手,還讓他的書童將地上的紙鳶取來還我,“射出去的箭我馬文才不再收回,姑娘自行處置便是。”

“如此多謝公子割愛。”我向他行了個禮,見他沒有再動作,便又頷首而退。他被我落在身後,我一路未曾回頭。可卻能感覺到那熾熱的目光始終跟隨。又或許,我先前便不該去碰那支箭?

第二章

我是在晚間幫二姐姐王蕙去伙房取夜宵的時候,才知道馬文才正派人在書院內打聽我。今晨在家山門外發生的事已經在眾人間傳遍,是以與我交好的伙夫蘇安對我很是擔憂。

“悠姑娘,這位馬公子脾氣可大,妳往後還是避開些好。”

我感激地衝他笑笑,心中卻知這並不可能。不說學子們要在書院待滿三年,就單是這位馬公子的脾氣和行動力,我能躲他三天已是極致。

“他可是只問我的名字?”

我做著盤算,蘇安的母親蘇大娘端來為我們姐妹備好的燒餅,順道解了我的疑惑:“聽他那書童的意思,像是這樣。我們之前已經聽說了他的行徑,所以大家統一口徑都沒把妳的名諱告訴他,只管妳叫三姑娘。可那人我瞧著又是一個小霸王,不知道要往妳身上打什麼主意。悠姑娘妳還是小心點,這幾日就不要在球場放紙鳶,等他找到了新樂子再出來才好。”

“誒,謝謝大娘。”我點頭,一時有了計較。

盤中的燒餅熱氣騰騰,我取出巾帕包了兩個,隨後拜託蘇安:“我想起還有一事未做,恐怕得耽擱一小會兒,蘇大哥可否幫我將這夜宵送到醫舍?”

蘇安自然答應。

我倆一道出門,在岔路處,我特意往花圃方向走了一段。等他行得遠了,我才繞回來往學子住宿的學舍去,更准確一點,是往馬文才的居室。

被月光浸潤的這段路並不長,我徐徐而行,逐步回想今日在書院內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試圖尋找我獲得馬文才“青睞”的原因。

開學日的尼山書院著實熱鬧,除了山門那場“惡人磨雙鵝”,之後還接連上演了“公子擲百金”、“貧生狀夫子”、“嬌兒鬧獨間”等多出精彩戲目。我先前戲稱的呆頭鵝原來叫梁山伯,而與他形影不離的小兄弟則是上虞祝家莊的祝英台。祝家莊是士族大戶,富甲一方,我竟是沒想到這祝家公子會與梁山伯一介平民交情匪淺。而也正是這兩個人,直接或間接地造成了幾次鬧於人前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