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子求學需給夫子奉上束脩,尼山書院的惯例是以八兩金為線。士族子弟中多數出身富貴,因而每回總會有那麼一部分人因為各種原因多予黃白。身為山長的叔父向來對此類行為抱有平常心,評判學子只以他們的品行和才學出發,可朝廷派來督學的陳子俊陳夫子卻不如此。他按照束脩的多少將學堂的座位分了等級,心也是偏向那些分得上等座位的學生。他更像是一個有才學的士族,而非教化人的夫子。
這次一擲百金的有三位,一個是納了一百金想找一個好清閒打瞌睡位置的王藍田,一個是家大業大誠心向學繳了一百金的祝英台,另一個就是替其餘二十人全交了學費湊整兩百金的馬文才。馬公子此舉自然是贏得了名聲,他想在書院裡當老大,山門前立威顯然不足,便又砸了重金收攏人心,這一招當真顯著官宦人家的做派。
餘下的十八人自然是承了他的情,喜滋滋謝過便走。唯有梁山伯與祝英台,以無功不受祿為由,決意自行繳納學費,祝英台自然是輕易過關,可梁山伯卻被陳夫子以馬文才湊整數之後束脩漲至十兩金之藉口攔著不可進學。
梁山伯家中貧寒,但為人正直堅毅,決心自行下山賺回二兩金。可這世道賺錢如何容易?好在他先是遇見了叔父,又幫助了在山路跌倒的叔母,得兩位賞識相助才趕在祭孔大典入了學。不過他們發難時當著眾人尤其是叔父的面,直指陳夫子不公,又說他道貌岸然,沒能做到有教無類,大大地落了陳夫子的臉面。以陳夫子的斤斤計較,我想他們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那麼大的一場鬧劇,馬文才那時卻沒有多大反應。同在第一排的王藍田已經是一幅看戲的神情,可他卻是垂眸不語,靜靜等在一旁。我不知是我錯過了什麼,還是他原本就是那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一人,只是當我的目光觸及他,我總有種他其實是在蟄伏的感覺。
趁著叔父向學子訓話的空檔,叔母帶著我們姐妹三人進了書房。入學的名單確定下來,她便要著手安排學舍。今年拜入山門的弟子增多,叔母只能多費些心思將他們兩兩編入一間房。二姐姐磨墨,大姐姐執筆,我幫著叔母謀劃,如此倒也很快就將一幹人等安排妥當。
梁山伯與祝英台交好,兩人自是一間;那個遵守原則繞過王藍田的學子荀巨伯,雖是正直,卻並非迂腐,他很會變通,正好與慣於阿諛的秦京生一間,如此也不容易有大問題。等到王藍田,叔母指著他的名字停下,她知道我今早在山門旁觀一事,便有意考我。我微微一笑,將她纖細的食指挪到了馬文才的名字上面,“王藍田需得有人制著,如此才不容易鬧事,這個人只能是馬文才。”
二姐姐聞言又向我拋出了新問題:“妳只考慮那個什麼王藍田,就不考慮馬文才?萬一他不願意,那豈不是要和他日日鬧翻天?我可不想在醫舍接待他們兩人。”
“這妳放心,”我繞到二姐姐身旁,將下巴擱在她肩上,“王藍田不敢和馬文才鬧,而馬文才,妳把他跟誰放在一處他都不會高興,他傲氣十足,我們又不能給他獨間,還不如就放一個太原王氏以示尊重。”
“妳這個促狹鬼。”
二姐姐呵呵笑開,大姐姐說了我一句,依舊是工工整整將馬文才的名字謄到了紙上。叔母沒有異議,如此我的考核算是過了。我失怙失恃,又沒有其他至親倚靠,她和叔父總擔心我未來嫁了人受欺負,因而便繼承我父親的教法,不論男女,只全數將與我有用的技能教給我。這識人便是一項。
解決這幾個“刺兒頭”,剩下的人便好說了。我們趕在學子散開之前將新設好的公告挑掛到公告欄上方,任眾人討論。我原以為會是什麼人都瞧不上的馬公子先開口挑事,沒成想他皺了皺眉,便只是緊抿著唇沉默地站在最中間。
我暗自思忖,不妨人群中並不顯眼的祝英台卻是激動地率先反對起來,他急切而又大聲地叫嚷:“師母,我要一人一間!”
叔母的面上閃過詫異,她正想好好詢問祝英台,一旁的馬文才就跟著舉手說話了。他也要一人一房。
“第一,我交錢最多;第二,這裡的房間比我家的臥房小那麼多,怎麼住得下兩個人?”
面對叔母的提問,馬文才的臉上恰到好處地顯露著富家公子哥獨有的由不識人間疾苦而發的疑惑,這竟凸顯了他身上幾分純良之感。若不是在事先見過他發狠的模樣,想必我也要被現在的他所欺騙。而他那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在支支吾吾的祝英台的襯托之下也變得充分異常,令人一時都想不出反駁他的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