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若无其事的一句,慕容复却暗暗吃惊,心道:“倘若有心人追究起来,可算得逾制了。这个完颜洪烈如此不避嫌,要么是恃宠而骄,要么就是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了。”表面上并不露出,若无其事地道:“王爷偏好南方风物。”
灵智上人微笑道:“王妃是江南人。”
随从将行李送入,问道:“今天的饭,二位贵客是在这里用还是在花厅用?可有忌口?”
慕容复道:“听凭安排。王爷不在府中?”似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灵智上人答道:“王爷随圣驾狩猎,尚未归京。待回来了,改日为公子接风。”他口风甚严,不肯再多说半句,打个问讯告退。
此时天色已然擦黑了。院中落雪无声,积了半寸深浅。一名使女手执长竿,于廊下点燃风灯,踏着雪一盏盏点将过去。风灯亦极为讲究,以磨得薄薄的半透明蚌壳制成,透出柔和烛光,将一座初雪的院落映得明净动人。
掌过灯火,随即有人送上晚膳。不过七八碗碟,食器古雅,肴馔精洁,另备两坛上好的绍酒,显然知道萧峰好饮。萧峰也不多问,往几边一坐,提起坛子,斟出便喝。
慕容复待欲拦却不及拦阻,见萧峰酒已入肚,皱眉道:“你不怕他们下毒?”
萧峰处之泰然,道:“既来之则安之。你难道有更好的办法?他们既然客客气气地请了咱们来,就不会设法加害。”
慕容复一想,似也有理。瞧桌上菜色时,中都时值残冬,碗盘中托出却件件皆是江南春色,油焖春笋,龙井虾球,雪菜蚕豆等物,瞧得他微微皱眉,道:“过于奢华了。”
萧峰正伸箸夹菜,愕然道:“怎么?不都是寻常之物?”
慕容复道:“是寻常江南小菜不错,时令地点却全不寻常。”
萧峰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心中不忍,停箸叹道:“这么一餐饭,不知要耗费何等物力人力。”
慕容复见状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昔日南院大王王府,比诸这里的排场如何?”
萧峰知是他体贴,以言语开解,遂也顺着话头道:“南院大王的府第便是昔日的楚王府,设在上京。上京可比不得中原的排场啦,不过府第也颇为宏大,我一生从未住过那样富丽堂皇的屋子,头一遭进去,几乎迷了路。实在住不惯,便命部属在军营中竖了营帐,我便住在营帐当中。因此你要问我南院王府是甚么模样,我却也说不出来。”
他随口谈论,将昔日见闻拣有趣的讲给慕容复听。讲到自己后来进驻南京王府,开府视事,看了数日文书,便觉头昏脑胀,深以为苦,听得慕容复不禁微笑,道:“那时节你身边就没有一个人能帮忙分担一二?”
萧峰笑道:“唯独缺了你。”
他是无心之语,脱口而出,慕容复却抬头向他注视片刻,若有所思,未说什么,微微一笑,举杯饮酒。
二人用过晚饭,自行归屋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天不亮萧峰即醒转,照常盘坐于榻上行功吐纳,行完早课,天色微微亮起。洗漱完毕,推门出去,瞧见慕容复房门仍然掩着。
笑道:“怎么今天还没起?”少年心性忽起,想要去闹他一闹。推他房门,却纹丝不动。
微微一怔。欲抬手叩门,手才抬起却又放下,自己道:“让他多睡一会儿。”
这时忽闻院内传来极轻微的响动,便似一个猫轻轻翻身落地。换成常人就是察觉也难以察觉,萧峰却一听便知是高手行藏。
他微微一凛,提掌往窗边侧身闪避,刚好瞧见两扇长窗“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黑衣人悄没声息地蹿上窗台,轻轻跃下地来。
他穿着夜行衣,头上面上都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向四周打量两眼,返身轻轻将两扇长窗掩上。
不及转身,忽闻背后劲风飒起。吃了一惊,却不慌乱,将身一矮,堪堪避过背后袭来的一击。
萧峰见他轻易闪躲过自己一击,喝道:“好!”手上不停,变掌为爪,以少林擒拿手法抓出,向来人咽喉袭去。蒙面人抬手挡架,太极八卦掌“如封似闭”,将萧峰来招封住,趁势往侧面急退开两步。
萧峰试出他身手不凡,更是吃惊。隐隐觉得他身姿出手熟悉,然而仓促间不及细想,对手已蹂身反攻而上,左手成掌拍出,游龙一般,朝自己胸前袭来。萧峰提掌架住,一格一带,将劲力卸去,手掌反钩,搭上黑衣人手腕,扣住他脉门,左肘顺势压上他前胸,右手成爪疾伸而出,扣上来人喉头,将他望墙上一抵。
沉声喝问道:“甚么人?”
黑衣人被他压在墙上,却不反抗,只轻轻喘息,胸膛起伏,面上蒙的黑布也随他呼吸一起一落,面罩上露出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似两点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