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晚才睡着。这所房子外面的林木太茂密了,它们从未被修剪过,就那么随意地向四周发散生长,有一些树枝轻轻扫在了四周的玻璃上。夜风吹过,它们影影绰绰地颤抖,房间里又太过于安静,没有任何呼吸声和衣角摩擦声。当我闭上眼睛,一切都消失了,我不得不用幻想来填补这部分空白。我得说,幻想是恐惧的主要来源。
大约凌晨两点时,隐约的困意终于袭来,我放任眼皮处的肌肉松弛下去。仅仅过了两个小时——也或许是两分钟,总而言之,在我意识混沌的某一刻,门廊处的灯忽然亮了,我瞬间弹坐起来,像一条被捞出水的金鱼一样大口呼吸。这所屋子里剩下的几个吸血鬼只用了零点几秒跳下楼梯,在客厅里聚集成一个标准的圆形。每个人的表情都严肃得不可思议,只有我和贝拉像两只无知的小绵羊在左顾右盼。
“好吧,发生什么了?”我把被冷汗浸湿的刘海捋到脑后,谨慎地提问。“我不明白,爱丽丝,你们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他们来了,沃尔图里的卫队,简,亚历克,德米特里,菲力克斯。”爱丽丝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左顾右盼的小绵羊只有贝拉一只了。
她快速解释道:“詹姆斯和维多利亚被看到了——他们抓走费伊的那天,街对面有一个小孩,他当时正透过玻璃看着街道。沃尔图里将这视为暴露,他们来找这个小孩,还有费伊。”
爱丽丝没有说完后半句,但大家都猜到了。死亡或转化——我认为卫队甚至不会允许我选择第二条道路,更何况我还没有做好永远停留在这里的准备。我真的要在他人的世界中获得永生吗?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文学作品总是发人深省。
“所以我应该……在国王的骑士们到达前准备好墓地吗?”我开了个玩笑,但效果不佳。每个人都沉默着望向我。贝拉开始摇头,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抓住爱德华的手臂。
“不,这全是因为我,爱德华,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拜托,一定有别的办法,我不能……我绝不能让费伊因此而丢掉性命!”她说。
此前我已经思考过关于死亡的问题。我喜欢思考,持续的思考让我保持冷静,有时候我可以藉此明白世界以外的道理。事实上从容赴死不失为一种优雅的方式,但本次赴死的理由丝毫不具有说服性。一对吸血鬼抓住我,在遍布灰尘的房间里将我踢来踢去,然后他们逃之夭夭,而我要被处死?这真的讲得通吗?
“我们去意大利。”卡莱尔简短地打破了沉默,他凝视我的目光依旧温柔而悲悯。“在简赶到这里以前,我们直接去找他们——阿罗,凯厄斯和马库斯。我们可以向他们陈述我们的立场,让阿罗做出选择,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我们今晚就走。”
第5章 翡冷翠的一夜
“有哪一个城市,不仅在意大利,而且就整个世界而言,能够(比佛罗伦萨)在城垣之内取得更大的安全,在宫室建筑上得到更大的荣耀,在教堂建造上数目更多,更辉煌美丽,在居民上更广大,在政治上更光荣,在财富上更无穷,在土地上更肥美呢?”美国作家坚尼·布鲁克尔以典型的浪漫主义溢美之词在《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中这么写道。人们通常将佛罗伦萨视为欧洲文艺复兴的发祥地,欧洲艺术、思想和文化的灵魂所在——如果罗列出它的每一个名号,我想不会比丹妮莉丝·坦格利安的头衔更短。艺术家们热烈地赞颂这座城市,无数追寻爱与美者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期望得到心灵的洗涤。
而我有幸成为了他们中的一个。在经过了整整二十个小时——开车到洛杉矶机场,然后搭上当晚飞往佩雷托拉机场的飞机——的转机和换乘以后,我们终于驶上了前往佛罗伦萨市区的公路。路很短,大约只有五公里,天气又晴朗得让人眼前一亮。我把上半身从埃美特开着的这辆吉普车的天窗里探出去,在温暖的风里挥舞着一张彩色扎染丝巾。前面那辆车的副驾驶车窗也打开了,爱丽丝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挥了挥她的那条丝巾。当我缩回头时,罗莎莉怒气冲冲地翻了一个白眼。
“真是个疯子。”她说。我不确定她是在说我还是爱丽丝。
巧合的是,当我们的车开进佛罗伦萨时,乌云笼罩了整座城市,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袭击了这里。吸血鬼们摘下用以遮掩面部和颈部的墨镜和纱巾,我们共同走进了这场仿佛命运的雨中。留给我休息和吃饭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我在路边打包了两只现烤牛角包,然后约定一个小时后会面。
当人们说“佛罗伦萨很美”时,这种表达听起来似乎太过浅薄;然而倘若我们亲身走入这座百花之城,所能做的也只有怨恨语言的匮乏。佛罗伦萨整个儿都沉浸在一种忧郁而富有美感的气质中,我穿过几条狭窄的街道,停在了一个躲雨的房檐下。这条路中央有一个戴棒球帽的男孩在路面上用颜料作画,内容是一个白发的黑皮肤女子,毫无疑问那是一幅优秀的艺术品。我一边远远眺望着圣母百花大教堂,一边啃着纸袋里的牛角包。
“没有卡布奇诺吗?”一个男人用略带口音的英文说。1
我转过头去看他,这是一张典型的南欧面孔,拥有深褐色的头发和眼珠,戴着一副咖啡色渐变墨镜。
“现在吃早餐有些太晚了吧。”我耸耸肩,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呢?旅行?”他问。
我回答他:“我来祈求国王的恩典。”他简直乐不可支了,我在心里说,人们有时会把真相错误地认为成笑话,这简直是一种冷幽默。
沃尔泰拉距离佛罗伦萨只有不到六十公里,在夜幕降临前,所有人都踏入了这里。这座小镇——如果不提前告知我这是沃尔图里的驻地,我会认为它过于平平无奇了。如此陈旧,如此隐秘,如此狭窄,时光没有在这些斑驳的石头建筑留下丝毫印记,它们从中世纪开始伫立在此,如同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
卡莱尔带领我们穿过广场和拱门,去往最高的建筑,那是一座钟楼。我们走进钟楼右下方的一道暗门,非常礼貌地在阴影中等待了几分钟。这是一条长而古老的石头走廊,墙两边悬挂着熊熊燃烧的火把。
所有人都安静地站在原地,直到走廊前方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人影。她一边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一边摘下了斗篷的兜帽。当她整个人暴露在火把所照亮的区域中时,我迅速扫视了她的全身,这无疑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她在斗篷下穿着一件红色吊带长裙,红褐色的长卷发一直垂到胸前,我几乎无法将眼睛从她白皙纤长的大腿上移开。我相信当她想要去捕猎时,鲜少有男人能够抗拒她的魅力。
“好久不见,海蒂。”卡莱尔说。
“阿罗一直在期待着你的来访。”她停了下来,将目光短暂地落在每一个人身上。“跟我来。”
这座城堡颇有一股阴森的气质,一切都是冰冷而坚硬的,但同时它们又是宏大而壮观的。倘若是人类建造了这样的建筑,那么目的一定不是给人类居住,粗糙和精美这两种特质在石壁上诡异地并存了,多么神秘的造物,我的心中产生了一种隐晦的激动。当我的视线重新变得开阔时,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而爱丽丝的呼吸则明显僵硬了。这是一间……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个空间。它近似于教堂,却多出了黑暗的元素;它活像一个处刑台,却更精致也更宽敞;它拥有高耸的螺旋穹顶,外界的光线透过它们时就变得昏暗了。
“多么令人惊喜的相聚啊!”一个男人从台阶上走下来,他的行动如此迅速而优雅,这世上成绩最好的芭蕾舞演员在他面前也相形见绌。我凝视着他,倘若我一无所知,判断他的年龄将是一件很艰难的任务。整齐、柔顺的黑发披散在他的肩上,他姿态斯文地立在那里,双手交握,英俊而苍白的面庞上含着温和的笑容。倘若我一无所知——我在心中又重复了一遍,也许我会在这一秒中无法自拔地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