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正在阅读枢密院致陕西宣抚司的公函,这是徐绍亲手书写,转达了皇帝对徐卫的承诺。只要能守住河东半壁,便让徐卫建节,所谓的建节,就是晋升为“节度使”,这对于武臣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而二十几岁的节度使,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从此不难看出,朝廷对防守河东,拱卫陕西十分重视,生怕有失,不惜许下如此隆重的奖赏。
“何事?”李纲知道,这万俟卨官拜陕西提点刑狱,监司的长官,如果没有紧急要务,一般来说,是不会到宣抚衙门的。
“下官风闻,宣相继上番发粮饷往河东后,又征集了大批物资,甚至集结附近各作院工匠,准备开赴河东?”万俟卨问道。
李纲放下手中公函,点头道:“确有此事,万俟提刑有异议?”
万俟卨未语先叹,继而肃然道:“宣相,徐卫乃武臣,且年轻气盛。以他招讨河东,本就于礼法不合。日前,朝廷居然下放处置之权,‘将从中御’的制度荡然无存!这也就罢了,宣相何以一而再,再而三从徐卫所求,连续不断地向河东输送物资?要晓得,徐卫眼下已集河东大权于一身,若再资助粮饷、军械、工匠,徐卫的招讨司,俨然已独立于陕西之外,难道宣相不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讯息?”
李纲一时无言,良久,离了公案,下得堂来,先请万俟卨坐下,继而陪坐在侧,朗声道:“河东一直仰仗徐子昂维持,义军也一直唯他马首是瞻,朝廷想要守护河东,拱卫陕西,非用此子不可。李逆扫荡河东,损失颇大,陕西方面支应一些也无可厚非。提刑不必过于忧虑,再者,徐卫虽年轻,但其人之忠勇,举世共知,乃官家亲爱之将,何必相疑?”
万俟卨无言以对,片刻之后道:“下官非是有意掣肘,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提醒宣相一句。下官听说,徐卫在河东广泛发动义军,甚至挑选了数万义军精锐充实城防。而这些兵将的装备粮饷,都由陕西支付。下官一来是担心,宣相苦心经营,积攒下来的钱粮可不要无端失去。二来也怕徐卫毕竟年轻,行事难免有不周不全之处,宣相若寄予太大期盼,恐会得不偿失。”
“他为招讨使,本就有便宜行事之权,这是官家钦定,不必多言。对其人才干,本相也是放心的。”李纲道,稍停一停,见对方不再复言,又语重心长道“万俟提刑,时局莫测,金军近期恐有兵戎之兆,徐卫招讨河东,很是不易。想他年不到而立,却常率军驰骋于前,勇赴国难,数次一力扭转战局,于国于朝,功莫大焉。对于他,当在朝廷法度之内,尽量给予方便。当然,这是本相一家之言,请万俟提刑斟酌。”
万俟卨一听这话,慌忙起身拜道:“宣相言重,下官受教了。”
“呵呵,哪里哪里,提刑不必过谦。”李纲安抚道。
万俟卨一时沉默,数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小声道:“宣相,有一句话,下官不知当说不当说。”
“直言无妨。”李纲点头道。
“上回三路西军兵败汾州,宣抚相公自请处分,朝廷虽然没有追究。但台谏未必没有意见。此番,宣相对徐卫寄予如此厚望,不遗余力地给予支持,万一徐卫有失,恐怕会牵连到相公。到时……”万俟卨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你这样搞,等于是把宝都押在徐卫身上,一根绳上两个蚂蚱,跑不了他,也走不了你。万一徐卫吃个大败仗,金军一路打到关中来,你这宣抚使的位置,恐怕就坐不稳了。
李纲闻言,一时怔住。诚然,万俟卨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这些时日也想过到,只是现在经旁人一提醒,感觉更加强烈一些。自己如此大力支持徐卫,万一他战败,丢了河东半壁,进而累及陕西,就算朝廷不追究,自己也只能引咎辞职。自打被排挤出东京,无法参与中央军政以来,自己就将全部精力放在经略陕西上。期待八百里秦川能成为自己施展抱负之所,若是被罢去宣抚使,已过天命之年的自己,又还有几次机会?
万俟卨见他如此模样,又小声道:“宣相,徐卫就算战败,有他叔父徐绍执掌枢府,更兼徐彰恩荫,量不会有大劫,但相公的处境恐怕就不妙了。这些话,本不该由下官多嘴,但下官见相公宣抚陕西以来,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实在于心不忍,因此不吐不快。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相公见谅。”
李纲正要回话,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哎,怪事,徐卫远在河东,你对他的情况怎么如此熟悉?连他征召义军充实城防都一清二楚?即便是我,也只能从徐卫的公文里管中窥豹,你提刑司莫不是比我宣抚司神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