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啊!”谭延闿看到眼前这番景象,心中不由得生出这么一种感受。场中的举子虽然马上就要接受这场关系到他们个人命运的考试,但是他们所谈论最多的话题并非是会试,而是前几天的公车上书事件,其中人群聚集的最紧密的一群核心便是发动公车上书的核心人物康有为和梁启超了。
对于康有为和梁启超,谭延闿前生的记忆可是印象深刻,他心中非常明白,这次公车上书也是这两位近代史上颇为著名的人物出现在这个大时代舞台上的处子秀。由此为开端他们的命运将会发生巨大的转折,这个转折不仅深刻的影响了他们自己的命运,还使得一些人脱离了原本平庸的人生轨道,走向了一条更加让人热血沸腾的道路。康有为和梁启超,还有他们的跟随者,不管他们日后是志同道合一直到最后,还是中途分道扬镳,他们日后的奋斗同样也深刻的影响到了这个似醒非醒的老大帝国的前进方向,成为了开启大时代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因为天色比较昏暗,梁启超和康有为周围聚集的举子人数也比较多,所以谭延闿并没有凑上前去看看这两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到底长得什么样。
“也许是我太过懦弱了吧?!”谭延闿突然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
方榕卿也许感到谭延闿的落寞,便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轻声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夫君志向与之不同,自然当有取舍,有的时候退步走开并不代表懦弱,而是为了日后更加坚强!”
谭延闿听后不禁惊异地看着方榕卿,他很难相信这是方榕卿能够说出来的话,这话的语气倒是像他前生时代中女友安慰受挫的男人所说的鼓励重新振作的话。他微微摇摇头说道:“是为夫太过懦弱了,没有勇气和他们站在一起来面对国家所遇到的重大挫折,也许这一切也有改变的余地,只不过为夫缺乏屈原那种‘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勇气罢了……”
方榕卿听后也开始沉默了——她的父亲谭延闿的岳父,四川总督方汝翼也在上书朝廷,希望能够再与日本重开谈判,以此尽力削减《上海和约》的赔款数额,并且争取大清帝国在朝鲜的利益,尽量限制日本在朝鲜的驻军数量,以保证大清盛京的安全。
方汝翼也曾经给谭钟麟来信,希望他能够以疆臣之首,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身份向上进言,以期待能够毁约与日本展开和谈或是干脆举国之力再战日本,使用武力迫使日本人将谈判和约的价码给降下来。谭钟麟也非常重视的使用电报拍发了一篇长达两千余字的报文,毕竟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兼亲家公,别人的态度他可以忽视,方汝翼是绝对不能忽视的。尽管委婉的拒绝了方汝翼的要求,不过在谭延闿的建议下,谭钟麟决定还是和方汝翼联手上了一道奏章——希望与各国列强加强接触,以现有的军事态势借各国列强内部意见不统一和某些列强国家对日本的不满,来共同向日本施压,迫使日本在朝鲜问题上做出一定的让步。
对于这种让步所能够达到最好的结果便是,让朝鲜成为中国和日本的缓冲余地,大清帝国朝廷能够和日本共同分割朝鲜,双方共同在朝鲜驻军,分别以汉城和平壤为标志代表两国在朝鲜的势力范围。而大清帝国可以在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向各国列强开放自己的权益,比如说给俄国一个合适的出海口,给美国、英国、德国、法国以同等的国民待遇,甚至是超国民待遇,包括各种矿产、铁路、航运等等全部完全开放……最为底线甚至可以将属于大清帝国的朝鲜势力范围分割成一块一块,名义上是属于大清势力范围,但是实际上是各国列强在朝鲜的大小不等的租界式殖民地!
在谭延闿看来想让日本在赔款问题上做出让步是不大可能的,日本为了发动这次战争所耗军费在他看来已经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了。他不知道日本大藏省是不是将日本海军的损失也计算在内,但是就他的初步估算,日本的军费绝对不在三千万两以下,更何况战争看得到的人员和舰队损失不算,就是战争胶着造成日元大幅度贬值已经足以让日本元气大伤了。虽然谭延闿不指望日本能够对战争赔款做出让步,但是他却希望能够完全以白银而不是英镑来偿还赔款——白银对外汇的比价正在逐步降低,白银的贬值会让大清赔偿日本政府的战争赔款形成隐形的增多,尽管这个幅度对谭延闿来说很难估算,但是哪怕多增多一两银子他也不愿意出!
这是针对日本、俄国、德国所设下的一个巨大的陷阱,在谭延闿看来是非常有可能实现的,关键的便是让俄国和德国从中出力,而日本必须迫于压力答应才可以。日本在甲午战争中的战果远没有历史上这么大,这不是赔款缩水了许多的问题,而是日本没有进攻中国本土,战争态势处于胶着的态势,日本最终没有进行军事冒险怕的就是俄国出人意料的反应,派出到达远东的舰队规模居然超过了英国。
谭延闿就是试图让日本的战果再次缩水,而且顺便给俄国和德国弄个大坑让他们往里面跳——如果它们不往里面跳,等到后面就轮到中国要跳海了,旅顺和青岛的事情他还是非常清楚的。假如俄国和德国跳进朝鲜这个大坑,则在某种程度上降低青岛和旅顺的风险,而且也会成为中国在朝鲜半岛上对日本的天然屏障。等到了一次大战的时候,中国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不过可以肯定的话,谭延闿会有八成把握让中国成为一个日本不敢招惹的国家,到那个时候现在和俄德两国所签订的所有文件在他眼中不过是废纸一张罢了。
以前谭钟麟任闽浙总督和两广总督的时候天高皇帝远,只要应付好盘踞在香港的英国就足够了,但是现在老头子是直隶总督间北洋大臣,旅顺和青岛一旦出了问题,那老头子要担政治风险的,甚至背上卖国贼的帽子也不是不可能——张之洞就是因为青岛问题弄得灰头土脸,虽然没有被冠以卖国贼的称号,但是也是颇受诟病,连带翁同龢也在这上面栽了一个大跟头。
不过目前摆在谭延闿面前最重要的问题是解决自己的会试问题,湖南自古以来就是文风鼎盛,有清二百多年状元都有两个偏偏就是没有出过一个会元。这次会试虽然没有开考,但是凭借这解元的名头,谭延闿会试夺魁的热度一直就没有降温过,甚至有人放言假如谭延闿不能会试取元,那以不到二十岁的年龄就算得了进士也要再战会试……别人的期待是别人的事情,考会试是自己的问题,对自己期待最高的便是自己的父亲谭钟麟了,谭家这一脉人丁单薄,谭钟麟四兄弟只有他能够长大,而谭钟麟五子到目前为止连一个进士都没出,这固然是谭钟麟在某些问题上有些偏执,但事实摆在那里,谭钟麟为大清帝国清贵显耀的封疆大吏,五个儿子若是不出一个进士实在是脸上无光。
对谭延闿来说最为严重的便是他今天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父亲谭钟麟的基础之上的,谭钟麟是拿他当作家族的下代掌门人来培养的,对他而言最低限度也必须考取进士,否则很难说老头子会不会改变主意,将掌管家族的重任转移到他的两个弟弟身上,甚至是他的子侄辈上——长房的儿子谭继祖考取了拔贡,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谭继祖对谭组安的威胁可比什么袁大头等人要大多了。按照谭家的传统,三十不得进士则不会再去考会试,谭延闿还年轻在别人眼中还可以多考几次,但是他心中非常清楚按照前生的记忆,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百日维新可是坚决主张废除科举考试的,等到那个时候能不能考试还要看光绪皇帝的脸色,再说四年一次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漫长了!
顺天府贡院地处京城西南隅,做为这个庞大帝国除殿试紫禁城之外规制最高的考场,这里的建造规制是极为宏大的,三座青石牌楼盘龙雕凤,各种祥瑞的图案比比皆是,谭延闿曾来过一次,不过现在是天黑看不清楚罢了。算算前生的谭延闿在北京带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发现北京有这么一个地方,就算除四旧也应该把房子留下来吧,可惜偏偏他记不得有这么一大片建筑的存在,唯一的解释便是毁于战火,有很大可能会是庚子事变的成果,中国人就算再红眼也很少那这里来撒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