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朝之后,孔苌却秘密求见石勒,对他说:“适才朝上,太傅所言,陛下慎勿轻信。”
石勒问他:“卿此言何意啊?”
孔苌乃道:“何谓华夏,何谓中国?其实与什么服饰礼仪、典章制度,无甚关系,在臣以为,唯得其土、行其政,久而久之,自然中国。太傅是中国人,自愿用中国之礼,行中国之政,然而中国之政,未必适用于我等……”
——别看这家伙自称姓孔,其实跟曲阜孔家没有一毛钱关系,他也是杂胡出身——
“昔日汉光文两部行政,陛下亦效仿之,以国人理国人,以赵人理赵人,成效卓著,何必更易?太傅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于政事庶务,向来少涉足,故此所谓用中国礼仪、典章云云,纯属臆想,陛下不可从其言。
“至于裴、荀等人,本中原世家,熟习礼仪、典章,劝陛下用中国之政,不过方便彼等进用、揽权罢了。倘若纯用中国之政,则赵人中必多世代荣显,我等国人为陛下厮杀半生,却恐子孙将沦落为平民矣。
“且裴文约亦清华贵家,以华为号,自恃中国君王,鄙我等为夷狄。夷狄便夷狄好了,陛下若欲用中国之政,以与裴文约争中国正统,必然是争不过他的,不如便以夷狄相对。晋之乱,知中国之政不可用,何妨试用夷狄之政,以化入中国啊?若能挫败华师,以待时局之变,则夷狄亦有望为华夏,而徒以华为号,反或降为夷狄矣!”
石勒听其言,连连点头:“卿所言是也,确实是这个道理。”随即笑笑说:“我本夷狄,要占中国之土,得中国之人,为中国之主,化中国之政,又何必拘泥于中国的礼仪、典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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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济败退朝歌之时,祖逖亦已率大军抵达,屯驻于城外,除仍留李矩、郭诵守河内,许柳、王愈守荥阳外,别命魏该护守粮道,其余祖家军俱集于此,雄兵五万,声势浩荡。
祖济入帐向祖逖请罪,祖逖勃然大怒,呵斥他说:“固然能得林虑、涉县,封堵上党羯军东出之路,可使我军全胜,然而世间事,又岂有如此完满的?两城西倚太行,位置如此重要,羯贼岂有不设防之理啊?而汝竟谋以偏师长驱直入,为立功勋冒此奇险,难道我往日所教,全都当作耳旁风不成么?!
“今羯贼败退,我军士气正盛,复得洛阳粮秣物资,源源不断地接济,自然唯敌才须行险,始可扭转败局,我等却须谨慎而行,不求有功,但望无过——无过即可胜,贪功而必败!汝亦随我多年,久经沙场,难道不明此理么?
“如今奉诏北出,兴灭羯之师,两军才遇,汝先战败,大挫我势,反振羯贼士气——汝可知罪否?!我命汝先行,要汝于朝歌觇看贼势,若林虑可取便取,何曾命汝再北上以谋涉县?若得林虑即守而不动,何致今日之败,连林虑都得而复失?自作主张,违命出师,需知军法不容情面!”
当即下令将祖济推搡出去,斩首正法。诸将急忙解劝,说方出师便自斩一大将,于军不利啊;且楚重将军随元帅多年征战,屡建功勋,岂能因一次战败便直接处决呢?
长史张敞亦道:“楚重将军此败,在末吏看来,并非贪功冒进,而是此前元帅于荥阳大败羯师,石勒孤身走免,全军上下,难免俱起骄心所致。今虽战败,却可息此骄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还望元帅暂且宽恕楚重将军,以观后效。”
祖逖这才命将祖济推回来,又再斥责几句,命军中记其大过,以待立功后,再加偿抵,否则将来班师回朝,仍须治罪。祖济连声致谢,羞惭而退不提。
旋即祖逖与众将商议进军之策,大家伙儿都建议,还当以正兵前出,往攻荡阴、安阳为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