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边听边捻须沉吟,完了就问张宾:“太傅以为此计如何啊?”
张宾问张敬道:“君以为甄随何如人也?”
张敬笑道:“当世猛将,惜乎为匹夫之勇,乃不可以力搏之,而当用智擒之。”
张宾摇摇头,说:“不然。李广能战,然若使其独领军以当方面之任,则往往惜败,或者失期,如此方为匹夫之勇。裴文约既信用甄随,常使其自将一军出,则岂可轻率目其为莽夫呢?即便甄随为莽夫,闻裴文约于各军设司马,以监其将,亦或许甄某的司马为智计之士,且能使甄某言听计从,否则断不至于屡战屡胜,少逢挫败也。”
张宾认为甄随未必就是匹夫之勇,否则裴该不会那么信用他;也或许甄随是有点儿顾头不顾腚,但裴该一定在他身边安插了既有智谋,又能具备一定控制权的能人——总而言之,所有前提归结为一句话:你小瞧甄随可以,千万可别小觑了裴该啊!
张敬是从来没见过裴该的,也没受过裴该的欺骗,故闻此言,大不以为然。他反驳张宾说:“我察甄随用兵,但知恃勇向前,于乱中取胜,未闻设谋用计,或者坚阵慎重之事。此前屡战屡胜,一是其敌过弱,二则此人运数甚强也,则裴该由此而信用之,也不为奇。李广难封,非独因匹夫之勇,惜其时乖运蹇……”
李广那就是一倒霉摧的,每每单独出阵就遭逢强敌,众寡悬殊之下,再怎么能打也没招儿。至于他的结局,也是因为迷了路遭到卫青的呵斥,愤而自杀——谁说智谋之士就不会迷路了?谁说莽夫就必定迷路了?纯属命不好啊。
“太傅又言,或甄随军中司马多智。然其若无权柄,则必不能制甄随;若有权柄,一军而号令不齐,岂可言胜啊?”
终究裴该一直在西方转战,而石赵的势力则在河北,相隔千里,就算程遐是情报天才,也不可能探查得太过细致;更何况论情报战,程子远不过从王贡处学得一点皮毛而已,王贡还有一半儿是跟裴该学的……
故而程遐提供给张敬的相关祖军的情报比较详细,相关裴军就差得多了。他们不知道,裴该虽于各军、旅、营皆设司马一职,但主要工作是鼓舞士气、核计功勋,顶多再担负一些文书和后勤工作,对于军事指挥权,则严禁插手。
终究这年月中级军将——在裴军中,则也包括了大多数高级将领——全是不文的大老粗,所以裴该派去担任司马、监军的,都必须得是文化人,才能补其不足。然而如今的士人里面,能够挑得出来几个真能打的?
从来以文统武,监军插手军事,九成九都会酿成恶果,又不是后世的政委……而即便新时代政工人员,苏德战争刚爆发那会儿,也没少给苏军捅篓子、扯后腿啊。
不过,虽然张敬并不真正了解裴军的制度,他所说这几句话,却也并非无理。首先,甄随确实运气很好,以致于裴该曾经暗中慨叹——特么的究竟谁才是该有福运加身的穿越者啊!其次即便甄随身边真有一二智谋之士,其实也不可畏。
张孟孙乃无语还诘——否则就纯属狡辩,徒逞口舌之利了——他只能反复恳请石勒,不可小觑了甄随,想要一举将之击败,则用兵必须谨慎啊。
石勒部分倾向于张宾所言,因为他同样不觉得,裴该信用不疑——或者暂时还没表现出疑虑——之将,是个彻底的莽夫。但同时又部分赞同张敬,于是笑笑说:“据支雄归报,关中军不下万数,若能挫败之,李矩之胆必丧,河内便易得手了。而欲一举击破万军,岂是容易之事啊?倘若过于谨慎,不肯冒险,多半一无所获。”
双手按着地图,想了一想,石勒突然间笑起来了,说:“即便甄随非莽夫,察其用兵之道,多以迅击为主,则欲诱引其来并不为难。若其不肯上钩,必是饵食不足为贵之故——我当亲率沁水以南之军,以身诱引甄随!
“且看其见猎之后,是否心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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