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军虽众,就总体素质而言,是要略略逊色于裴军的。
单论兵质,这年月就很少有能够超迈裴军的,主要原因是裴该只分所部为正、辅二军,此外不别三六九等,凡兵卒日常供奉相同,而且伙食也好。不似羯军,于本族是一等待遇,于别族精锐是一等待遇,于匈奴是一等待遇,于杂胡是一等待遇,于归附的晋人,则待遇最差……
基本而言,羯军中的晋人,日常唯糙饭、咸菜而已,罕能见肉,而且若非战时,就连糙饭都未必管饱。
这也是当时封建军队的常态,不象裴该,基本上是用后世养兵、练兵之法,来要求自家部属。裴嶷等人多次劝说,明公待士卒未免太厚,平常真没必要让他们吃饱饭,则可省下多少粮食……实话说若按照惯例提供军需,裴该十万大军之梦早就完成了,而且即便关中大战方罢,他也能有足够的军粮供应三五万人来攻平阳。
但那样的三五万人,正面两万羯军,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不过三刻钟时间便即占据主动权,那就谁都说不准啦……
而且羯军兵将就心理上,原本颇为小觑晋军,这才导致了郭权无命而出,以及郭荣、张斯指挥失当,遂致阵前小挫。
主要原因,是这支军队自从组建以来,所面晋军,基本上都能以少打多,罕逢敌手——唯一让他们曾经一度头疼的,大概就只有段氏鲜卑了。故而在羯军兵将看来,虽云关中晋军能战,曾大败刘粲二十万雄师,那估计是刘粲指挥不利,再加军中粮秣不足的缘故吧。晋军就算再强,又能强到哪儿去?况且就布阵情况来看,其数还远少于我。
只有石虎不敢小觑裴该,但他为怕影响军心士气,却也不便于诸将面前反复宣扬裴先生的多智,要求褚将谨慎——那不代表着未战而主将先存怯意了吗?这仗还怎么打啊?
因此羯军此前普遍的看法,“凉州大马”是厉害的,难以对攻,只能以长矛步阵谨防;甄随及其部曲是厉害的,好在估摸着也就几百人而已。则我两翼前出,只要能够趁着对方骑兵未动的机会,先破其阵,再包夹回来,协助石将军击败甄随,则敌大势已去,即便再撒骑兵出来,也就只能起到掩护撤退的效果啦。
谁想甫一接触,便感压力甚大,晋军不但人人骁勇,而且体力充沛,配合默契,羯阵两翼反为所逼,被迫节节后退。
郭默见状,知道时机到来,便即摇动旗帜,召唤刘光。
刘光急率千余骑兵从侧翼杀来,本欲直破羯阵,却见对方早就朝着侧面排布好了长矛步阵,矛齐若林,几乎无隙可趁。于是刘光便将所部分割成十数个小队,轮流自羯阵前五十步外疾驰而过,同时拉弓放箭,尝试射杀长矛兵。
实话说,虽然都是精锐骑兵,终究骑弓较软,驰射也难以取准,尤其面对密布长矛之阵,实际杀伤效果并不甚佳。但矛阵对骑,纯取守势,只要对方不蒙着头故意往自家矛尖上撞,则天然的气势便弱人一头——因为相隔五十步远,敌人射得着你,你够不到敌人啊,哪怕把长矛当标枪投,也没几个力士能够投出三十步以外去的。
故此矛阵对骑,是需要其它兵种配合的,或者同样有骑兵将敌骑逼退,或者有步弓手趁机极大杀伤敌骑,或者别有步阵从左右兜抄,以压缩敌骑的活动空间,否则势不能久。问题是这一翼的羯军正在勉力对抗当面晋军,气沮力弱之时,哪有精力及时调兵去增援矛阵啊?
是以刘光率领晋骑在矛阵前往来穿梭了仅仅两回,矛阵便乱。十数人中箭倒下,其余的怯者朝后缩,勇者欲前进,原本整齐的阵列当即涣散,一眼望去,矛尖若荆棘,朝向哪个方向的都有……
一队晋骑即趁机前突,尝试摧破矛阵。好在这个时候,张斯终于反应过来了,及时遣一队弓手来援,一阵密雨般的羽箭,堪堪将晋骑迫退。但是眼瞧着混乱的矛阵短时间内不可能重整,此信报至阵中,张斯不禁慌张——倘被晋骑彻底击垮了侧翼的矛阵,便可直入我部,到时候没人能挡得住那些“凉州大马”啊!
将心既乱,前线指挥更显滞拙,郭诵趁机组织了一次猛冲,将羯军又再迫退十数步,斩杀不下百人。就此羯之左翼彻底混乱,部分兵卒扭头就逃,张斯手刃数人,却也难阻败退之势。
正面的石虎倒是在此之前,就召集精锐,直面甄随发起了一次反突击,竟然使得甄随本人身负两处矛伤,踉跄而退——终究从正式交锋开始,他就已经在阵前搏杀啦,歇不多久,便又前出,体力多少也有些衰退。
石虎利用这个机会,勒束兵马,缓缓后撤,甚至还有余暇分数百生力西去,暂止了张斯的败势。郭默见状,号令三军勿追,就在原地重整,将疲惫之卒替换下来,生力军顶上第一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