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芬建议让王敦派发一支兵马来助守洛阳,荀组也说:“此事可议。”
祖逖摇头笑道:“二公久在中原,不知江南之事,祖某曾下江东,复中流击楫,北守徐、兖,深知江上兵马,无足用也。王处仲号称十万众,其实精锐不过数千,其他多三吴、江、湘大族依附,扳楫运舟,或有一日之长,平原决胜,等若蝼蚁。且南方多盗匪,大股方才殄灭不久,余众仍散在各州郡,若使其军北出,恐怕江上不稳……”
梁芬说:“若南军如此不堪用,则亦不宜使征巴蜀了。”
祖逖却还是摇头,说:“不然。南军虽弱,巴氐亦不过耳耳,唯恃地利之便,加之梁、益旧守多怀私心,遂能造乱一隅。即以前事为譬,蜀之强,不若吴,而即吴寇,我晋发军一临江上,旬月之间,巨丑殄灭。
“然而,王处仲欲伐巴氐,是为立功,若止而不使行,恐其心生疑忌,以为朝廷不肯重用于他。且关中方激斗,若巴氐趁机兵出祁山,威胁陇上,恐怕裴文约腹背受敌。是故当允王处仲之请,不求能破蜀寇,牵制巴氐可也。”
祖逖是国家重将,洛阳和周边地区的武装部队总司令,则他力主发兵,荀组、梁芬等人是拦阻不住的。况且祖逖虽平尚书事,其实在民政方面基本上不插手,任由另一位平尚书事梁芬自为,荀组以太傅之尊,也能够对政事施加莫大的影响力,那么既然如此,投桃报李,这二位在军事上便也不好忤逆祖逖之意了。
可是虽已定计,梁芬心里却总是不踏实,晚间召来亲信、尚书李容,对他说:“祖士稚老革耳,闻战则喜。今裴文约奋战于关中,却并不请其往援,祖某乃欲亲向河内,立功于河上,以分其功耳。其迫切之情,溢于言表,我固无可劝阻,然恐东西千里,国家旬月之间而经两场大战,即便战胜,国亦衰颓,如何是好啊?”
李容宽慰他说:“公勿过忧。即便乾坤一掷,拋尽国力,若能一举而大败胡、羯,使彼等数年之间,不敢再觊觎河南,于国家亦有利也。况今乱世,武夫跋扈,若因此两战而军疲将劳,则三五年内,不克再行大举,我等正好专心于民事,生产积聚,且可趁机徐徐削去武夫权柄……”
当然啦,他所言“武夫”,专指祖逖。就裴该那出身,即便专司军事,那也是清华尊显的公卿士大夫哪!
梁芬就问了:“我不懂军事,关中也无确信传来,卿以为,裴文约能胜否?”
李容笑道:“当初裴公护守大荔,悍拒刘曜之时,谁敢言胜?”随即正色道:“今国家能战之兵,半在洛阳,半在长安,裴公以清华贵显留台关中,胜败利钝,与国同体。若其胜也,是天佑我晋;若其败也,是天不使晋祚复振于中原——天意高深莫测,即司徒公亦难管窥,但尽人事可也。”
即便裴该在关中战败,咱们相隔千里,又不识兵,也压根儿帮不上忙,更无回天之力,您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梁芬叹道:“我等家族俱在关西,岂能不心心念念?且若裴文约战败,国家失关中事小,恐祖氏将执国政——祖士稚老实人,尚且罢了,如祖士少,贪婪跋扈,岂能长久与之共事?”说着话身体略略朝前一倾,问李容道:“仲思可有计,放祖士少于外乎?”
祖逖虽平尚书事,其实对于民政并不怎么插手,专掌军事,祖约入为尚书,可以说是祖氏集团在朝中的第一发言人;祖士少仗此身份、地位——更要命的是,裴文约编纂《姓氏志》,还大大抬高了范阳祖氏的门第——把其他几名出身较低的尚书,如李容、邓攸、殷峤等都不放在眼中,往往专断自为。所以梁芬、李容等人都很厌恶祖约,想要将其排挤出朝堂去。
然而李容摇头道:“不易也。曩昔使彼入省,乃裴、祖二公所谋……”说白了,这一人事任命是关中、洛阳两大集团利益交换的结果——“未及一岁,岂可遽改?且荀道玄(荀邃)、邓伯道(邓攸)与之相善,仓促间必然难以动摇……”
随即捋着胡子想了一想,问道:“司徒公可识得祖士言否?”
梁芬回答:“久闻其名,无缘得见。”
李容就说了:“素闻士言讷讷,然而清正无欲。昔祖士少在建康,谋北归,士言则云:‘吾弟刚而凌上,不可使居中朝。’后士少贿于刘大连(刘隗),始得来洛。则若召士言入朝,或可辖制士少……”顿了一顿,又说:“可进士言尚书,则士少不得不避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