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尧都就在平阳,故此黄河、太行之间的土地,也就是河东、平阳、河内三郡,开发很早,晋初统计,三郡总户口就不在十五万以下——这还不算此地豪门不少,依附、隐户更比别郡为多。其后“八王之乱”、胡汉崛起,直到“永嘉之乱”,胡军纵横于大河上下,一方面将河南地区的大量人口都掳掠去了河东、平阳,另方面并州乃至河西的氐、羌,也都络绎往投。可以说今时今日,仅此两郡的人口数,就足以抗衡边远地区一到两个州了。
但是即便冀、司这种不算太过贫瘠的州,先不算惨遭兵燹,户口十不存一二,还因为相对地广人稀,治理起来自然要比一两郡为难,人口的安置、租税的征收,乃至士卒的招募,都会受到交通等要素的影响。平阳、河东则不同,道路辐辏、阡陌纵横,而且人口虽众,也还远不到田不敷种的地步,只要善加管理,耐心积聚上几年,再加上老天照拂,风雨尚算顺调,在程遐看来,足以傲视全天下,一家吊打裴、祖两家都没问题。
所以他才说:“……又何必急于求成,今兵不精、粮不足,便急于往征呢?臣不见其胜算何在也。”
石勒听了这话,淡淡一笑,说子远你说得有道理,然而——“祖士稚、陶士行,晋之名将,至于裴文约……嘿嘿,刘士光又岂敢容彼等安然积聚啊?”你休养生息,人家也休养生息,固然你的基础比较好,发展速度可能比较快,但也得考虑到各自首领的因素吧,象裴该、祖逖之流,是敢暂且放着不理的么?
随即又说:“倘其当面并非裴、祖,而是司马越与苟晞,或者索綝与麴允,尚可按兵观望,待彼自乱。然而裴文约胸中实有丘壑,竟归晋主于洛阳,而自领关中,如此明示彼无并吞祖士稚之意,且能由此得天下人望,并使晋主德之,则若祖士稚起异心,群臣亦不肯从,裴文约乃可无东顾之忧……”
眼望张宾:“右侯,是这个道理吗?”
张宾颔首道:“明公所言是也。以裴、祖今日之势,并非晋秦之盟,而是秦楚之好,天下事若无疾风迅雷之变,乃可期以五至十岁,不会两分……”
“晋秦之盟”,或者叫“秦晋之好”,是一个常用的成语,表示两家关系密切,世为婚姻,守望相助。但是考究史事,这词儿其实很不靠谱,整个春秋时代,秦、晋两国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敌非友,互相闺女儿没少嫁,仗打得却只有更多。相比起来,秦国与晋之大敌楚国倒是关系密切,秦还曾经一度助楚复国呢。
原因很简单,那就晋大秦小,而且秦国欲图对外扩张,只有向东,正好迎面跟晋国撞上,中原之霸只有一个,两家不因此而打起来才奇怪呢。之所以世代联姻,其实正是因为不和睦,只能通过婚姻关系来稍稍弥合一些矛盾,以便保持一段短暂的休战期。
而秦、楚之间则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且秦欲东进,必须败晋,而当时能够对晋的霸业造成威胁的,唯楚而已,秦又怎可能不与楚连横啊?要一直到晋分为三,而秦亦取巴蜀而崛起,秦、楚就此接壤的战国中后期,这两家才开始大打出手。
所以张宾的意思,如今裴、祖之势相若,又有同一外敌,裴该送司马邺归洛阳,以示无专擅朝政的野心,则两家在五到十年内,都不可能起什么太大的矛盾,想要趁晋内乱而图之,那你且慢慢等着去吧。
石勒缓缓点头,说右侯你说得很好,但——“晋秦、秦楚之事,我所知不多,右侯得空可为我详述。”然后一捻胡须,又莫测高深地笑了起来,说:“初见裴文约,以为不过一书生耳,我敬其家世,乃欲招揽之,以为晋人表率。当日设谋逃去,我还耿耿于怀,叹息他执著于小义而不明大势,乃至明珠……明珠投于暗处,实在可惜。然而后来见其行事,能治军,能理民,复敢归晋主于洛,为他人所不能为,实是当世英雄,非可以屈居人下之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