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之所以为王导说好话,主要就是感谢他献计使司马冲入继吴兴王家,“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其实王导当日建言之时,话里话外,就透露过这个交易的意思了。终究裴、王两家世代联姻,从来关系就很好,即便此前裴该和江东起龃龉,在裴氏看来,根由也在庾亮身上,王导其实是无辜的。
只是他料想不到,王导卷土重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撮合了丹阳王世子司马绍和庾亮之妹庾元君的婚事,由此复起庾元规,担任世子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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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导作书,将建康情况通告给从兄王敦,信使乘船溯江而上,不日便即抵达江州治所武昌。
参谋钱凤捧着书信,来见王敦,就见王处仲左拥右抱,二妾在怀——一妾筛酒以奉,一妾剥了橘子,直接用纤纤柔荑送进他嘴里。
钱凤见此情状,被迫才进门便即止步,随即轻轻痰咳一声——这是提醒王敦,我有要事禀报,明公还是赶紧让侍妾们先退下去吧。
谁想王敦只是略略抬头,瞥了钱凤一眼,问道:“世仪有事么?临川新贡蜜橘甚甜,世仪可来尝新。”左手轻轻一搡,臂弯中的侍妾会意,当即站起身来,手捧着王敦吃剩一半的橘子,就想要递给钱凤。
钱凤避让不接,随即正色对王敦道:“明公岂不念国家丧乱之痛,胡、羯践凌之恨、远离乡梓之苦,及《姓氏志》中名高位卑之辱么,为何要沉溺于酒色之间啊?曩日得见明公,龙骧虎步,栋梁之表、英雄之姿,今日所见,却不过一面团团富家翁而已——何故如此?”
王敦撇一撇嘴:“朝廷疑我,建康忌我,裴文约等我若南貉,刁、刘辈无日不欲夺我兵权,茂弘又不思振作……除却醇酒妇人,我还能做什么呢?”
钱凤劝谏道:“明公,人疑、人忌,人家之事,自贱、自轻,自毁之道,不可不察啊。臣有不恭之言,明公其听:昔裴公在徐方,难道建康不忌之吗?明公不轻之吗?朝廷方被难于西,也无暇理会。而裴公独能联兖、豫而兴北伐之师,逐胡寇而定河南之地,谋索、麴而主关中之政,昔日雏凤,今得展翅。难道明公之才、之志,不如裴公么?苟思振作,江南蔽野固不如中原沃土,南貉、流贼却也非胡寇、羯奴可比啊,难道就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吗?何以颓唐,酒色自娱,使七尺之躯为杯中物所损,执戈之手进探妇人之胸怀,踞鞍之股盘桓于席榻之上……窃为明公不值啊。
“明公也知道刁、刘辈用事,欲罢公兵权,则人有害公之意,公当起警戒之心,剑不离手,柄不倒持,以谋拮抗,岂能束手以待绳索之缚呢?即便普通一富家翁,盗贼觊觎产业,亦不甘拱手献上,况乎明公为国家上将、海内之雄?而唯名高、位尊,若失兵柄,即欲退为富家翁恐亦不可得矣!
“臣与明公说过,何以裴公归天子于洛,而自留台关中?不归天子,天下所疾,恐失大义名分;然天子可归,地不可易,兵不可替,一言以蔽之:权柄绝不可失!难道明公的见识,尚远不如裴公吗?况且温柔乡中,最削筋骨,妇人之体,男儿之累,数日不见,明公便已憔悴若斯,岂可不警醒啊!”
王敦皱皱眉头:“我果然憔悴么?”
钱凤点头:“公可揽镜自照。”
王敦松开右臂搂着的侍妾,命她取铜镜来照,一照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要说王处仲那也已经五十多岁了,倘若真的终日沉溺于酒色之间,肯定会对健康造成影响,只是前后也不过几天的时间,理论上还不至于搞得形消骨立,一脸病相。但问题他不是刚喝了很多酒嘛,面色自然与往常不同,再加上这年月的铜镜也不够明亮,有了钱凤之言先入为主,故此这瞧上去么……我确实没过去精神啦!
不过也说不定,王敦其实早就被钱凤的谏言给触动了,只是还得找个台阶下,于是就借着照镜,假模假式悚然而惊。两名侍妾还打算往前凑,也想瞧瞧王大将军在镜中是何形貌,王敦却伸手一推,喝斥道:“都是汝等害我,还不速速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