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秦两州本来相邻,境内氐羌之间关系很密切,尤其那些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经常在两州之间来回蹿,所以张家对三郡西戎——尤其金城之戎——影响力是颇大的。裴该终究不可能完全放心张家,还盼望着一旦张寔有所异动,三郡之戎可以成为抵御凉州兵南下的第一道防线,既然如此,又岂能让诸戎酋大得见,大司马身边站着张使君呢?
除非大司马高踞上首,而张使君鞠躬如也,陪侍于侧。但那是不可能的,真等张寔到来之时,裴该亲自出榆中城远迎,他既欲羁縻张寔,就必须得对人客客气气的,此情此景若落在诸戎眼中,难免会产生误会。
而即便裴该并无东征之急,也不把凉州张氏的势力放在眼中,以他本心而论,也不会对张寔过于倨傲。一则张寔名位颇高,不是普通的一州刺史——
张安逊目前的正式职位,是持节、都督凉州诸军事、西中郎将、凉州刺史、领护羌校尉,爵为西平公。在原本的历史上,当长安城即将陷落之时,司马邺还密遣黄门郎史淑、侍御史王冲突围前往凉州,诏拜张寔为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倘真如此,那就跟裴该差相仿佛,为人臣之极啦。
目前张寔的官职,尚不能与裴该相提并论,但终究挂着郡公头衔,裴该不能目之为普通的地方守吏。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裴该对凉州张氏素来钦佩。在原本历史上,东西晋之际,中原大乱,兵燹纷作,唯独能够保障一方太平的,唯有凉州张氏,则论起对中国之功,张氏父子俩加起来,或许都不在祖逖之下!既然如此,又岂可不以礼敬之呢?
即便按照某些史书所载,前凉实有改元之实,且向前、后赵称臣,有附胡之心、割据之意,那也是从张茂开始的,张寔则一辈子都是司马氏的忠臣——当然也在于他天年不永,继任凉州刺史仅仅七年,便为部下所弑,享年四十八岁,这若多活几年,面对动乱之局,会不会别生野心,谁都料想不到。
然而有些人就是这么“走运”,该死的时候赶紧就死了,可免“王莽谦恭未篡时”之讥。
查张寔毕生唯一可称为污点的,或许就是假迎司马保,其实遣兵相拒,不放他逃到凉州去——史书上说是“以其(司马保)宗室之望,若至河右,必动物情,遣其将阴监逆保,声言翼卫,实御之也”。然而在裴该看来,当时张寔拥戴的正统是司马睿,并非司马保,而司马保这废物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堵他乃理所当然——换了我是张寔,我都不会“阴监逆保”,而直接紧闭大门打发那家伙滚蛋。
且说裴该率游遐等人出榆中城以迎张寔,时候不大,就见远方尘土飞扬,旌旗招展,数千“凉州大马”卫护着一乘华车疾驶而来。
张寔虽然被迫来见裴该,内心不免暗生警惕,他留下其弟张茂辅佐年幼的儿子张骏守备凉州,临行前还关照张茂说:“此基业先父所留,即我有所万一,亦不可失,便以之托付贤弟了。”那意思,就算裴该扣押我当人质,甚至于砍了我的脑袋,你也不能把凉州拱手献上!
就理论上来说,裴该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不过也说不准——那可是驱逐麴允、害死索綝的猛人啊。麴忠克前不久自秦州来投,就在张寔面前极言裴该之叵信,他说把裴该赶去前线的本是索綝啊,你杀索綝很正常,为啥要驱逐我呢?就因为我没有发兵相救?纯粹是要夺我的兵权,这才妄动兵戈,同僚倾轧。麴允、麴昌兄弟还劝张寔不要去见裴该,以免遭逢危险,对此,张安逊回答说:
“今裴文约留台长安,统管西事,既有所召,我岂可不往?公等放心,安居姑臧,若裴某索要公等,我必不予。”
不就是怕裴该要我献出你们两人,所以才苦劝我不可前往榆中去吗?放心啦,我不是这种背信弃义、卖友求荣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