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贡再怎么来历诡奇,前途未卜,终究是士人,谢风此前顶撞荀崧,已经吃过大亏了,故此不敢再对士人无礼,虽然心情不好,却也没有当场斥喝王贡,要他滚蛋。而至于王贡,既然想在徐州存身,也只好捏着鼻子与谢风这种南蛮子周旋——先不提他此行也须得谢风的助力,万一惹恼了谢风,就那路粗人,途中随便找个借口把自己弄死都是很有可能的啊!
终究时代不同了,乱世之中,有兵有粮就是草头王,即便高门显宦也只能屈膝于文盲脚前——王贡是见过杜曾、杜弢、胡亢等辈的,难道裴使君麾下这票才刚认了几百个字的蛮子,就会有啥不同么?
故而王贡便收敛起自己习惯性的毒舌——毒舌得在熟人面前才能摇动,他和谢风还不太熟——刻意逢迎、笼络,而谢风也不好拒一名士人于千里之外,就此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逐渐深入的交谈。
王贡劝说谢风,虽将疑兵,未必便无功劳,说不定还能收获意外之喜——“有营督两万雄兵相挟,再加上我这张厉口,曹嶷必降,这本就是大功一件——难道我会将功劳尽数吞没,不与营督分润么?且营督此番率军北上,目的不在曹嶷,而在黄河。倘若羯贼渡河而南,扰我军侧背,则他将在河南又如何建功?各人口虽不言,其实心中无不感德于营督也,即便不逢激战,也必然能得上赏……
“再者以某的判断,羯贼不克临漳,当不敢南来,营督此去,扫荡坞堡,控扼渡口,其后便可沿河而上,与大军相会。些小势力在河南,胡贼不以为意,若我大军杀至,必遣名将抵御,我军虽强,也无百战百胜之理,且‘强弩之末’……且连番转战,士卒必然疲惫,若到时营督率生力军往会,必为使君赋予重任,以当强敌。
“今营督心烦,则士卒必然气沮,便于黄河南岸不逢强敌,军行也将纡缓,如此,还如何赶得上河南的大战?还请暂息心中愤懑,鞭策士卒,奋力向前为好啊。”
王贡的口舌之利,那是连裴该都深感诧异的,当下一番侃侃而谈,说得谢风是连连颔首,精神头不由自主地便振奋了起来。而且他从此就改变了对待王贡的态度,二人日益熟络,仿佛已是多年老友一般。
王贡此番从征,裴该给他的命令就是去游说曹嶷,要曹嶷背汉而附晋。当然不期望那种乱世军阀会因为疑兵的威吓,以及使者的游说就打开广固城门,倒戈来降,但只要表明了从晋的态度,短时间内他就不会再向南方用兵,而北岸邵续所受到的压力也可以略略减轻一些。邵续腾出手来,便可尝试西进以攻石勒——只要把石勒牵绊在河北,此番北伐就算是赢了一半了。
大军沿着泗水和沂水北上,途中并未遭遇什么强大的势力,顶多一些坞堡主闭寨自守罢了,谢风也懒得搭理他们。王贡多次自告奋勇,前往坞堡游说,要对方交出部分粮秣来助军,并且派出人质,跟随大军前行。不多日便即进入东莞郡境内,曹嶷的老巢广固城,就是建构在东莞的西北方,临近齐国。曹军多路游骑驰出,在徐州军附近逡巡,全都被谢风遣兵驱散了。当兵至临朐的时候,距离广固城不过四十里之遥,谢风扎下大营,便待遣王贡前去游说。
谁想王贡还没动身,突然有哨探来报,说一行七八人前来拜见营督。谢风瞥一眼王贡,心说曹嶷那么识相,抢先派人过来了么?倒省得王先生你多跑一趟啦。
当即召唤此行首领入帐,定睛一瞧,是个士人打扮。王贡问道:“汝可是广固王将军遣来的么?姓甚名谁,任何职司?”
对方闻言微微一愕,随即躬身答道:“非也,小人徐玮,乃奉掖令之命,前来拜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