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嘴角一撇,微微而笑:“那我便拭目以待,熊相如何使彭城百姓知晓礼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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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王妃裴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裴该留在江东的情报头子——虽然不大称职——她利用自己尊贵的身份,自然可以接触到建康城上流社会的每一分子,不管是北伧还是南貉。不过裴氏日常接触最多的,自然是各家贵族妇人,所以她传递给裴该的情报,很多牵扯到内帷之事,张家长、李家短的,说实话价值不高。
没办法,终究没有受过正规训练——话说这年月也没有什么情报科目——区区一深闺妇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很了不起啦。
但只要裴该明确指定了所要探查的内容,裴氏所能给出的讯息还都挺详细的。比方说这次,短短半个月之后,回信便即送抵淮阴,信中明确开列出熊远的履历——不过止及于三代,因为这位熊孝文,三代之前连士人都还不是呢……
倒真是家雀跳上枝头变凤凰的神奇出身,简直比前汉公孙弘从放猪娃奋斗到丞相还要精彩,当世大概只有从奴隶到将军的石勒可与之相提并论。
熊远的祖父名叫熊翘,原本不过是石崇家中的奴仆而已,但是据说知书达礼,还个性廉洁、正直——真不知道石家怎么会出了这么一号奴才——结果某次被潘岳见到了,非常惊奇叹赏,劝说石崇把他释放为平民。熊翘就此返回南昌老家,终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那腰杆儿肯定比乡下土地主要硬啊,也不知道怎么一来,竟然得以跻身于士人的行列。
等到孙子熊远长大成人,因为在家乡名望比较高,就被县中召为功曹。熊远一开始还不想去,县令命人强迫给他穿上深衣,戴上巾帻,还押着他给自己磕头,这才揪他出了山。然后仅仅任职十多天,熊远就被推荐到了郡中,担任文学掾——由此可见,这人的文采应该是不错的。
然而熊远还是不肯去,说:“辞大不辞小也。”还不如让我留在县里呢。郡守考察了一番,觉得这人挺有本事,竟然举他为孝廉。
数年后,郡守奉命前往西陲去讨伐氐羌,要求熊远跟随,熊远说我不懂打仗,不肯从命,但是一直把郡守送到陇右才回来。其后新任郡守夏静又辟他做功曹,等到夏静去职,熊远又一直把他送回老家会稽,方才返乡——看起来倒是个挺重情义的人哪。不过也说不定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好,为了养望而已。
从此熊远就一路高升,做过州主簿、别驾,还被举为秀才。华秩做江州刺史的时候,甚至署他为武昌太守、宁远将军,就此迈入了高官的行列。可是华轶后来被讨平了呀,据说砍下他脑袋的,就是裴该所熟悉的那位卫展卫道舒——书法家卫夫人的兄长、美男子卫玠的堂兄——熊远不知道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竟然逃过一劫,没受牵连。
然后就在此前不久,司马睿就任左丞相,下旨征召熊远入幕,做了主簿。裴该有一点没有猜对,熊孝文还真不是喷了什么姓王的姓庾的当权者,而是当面喷了司马睿,所以才被赶到了江北来的……
随信还附上了熊远喷司马睿的奏章,也不知道裴氏是怎么搞到手的。裴该展开来一读,我靠,果然是个文采斐然的大喷子哪!
原来不久之前,有消息传到江东,说刘曜在烧毁了洛阳之后,还派兵发掘晋武帝司马炎的陵墓。司马睿闻讯自然痛哭流涕,熊远却上疏说,消息未必确实,您现在哭个屁啊?您应该暂署一位河南尹,派他去中州调查此事,倘若消息确实,到时候再哭不迟。倘若就这几句话也就罢了,熊远接下来却说:
“即宜命将至洛,修复园陵,讨除逆类。昔宋杀无畏,庄王奋袂而起,衣冠相追于道,军成宋城之下。况此酷辱之大耻,臣子奔驰之日!夫修园陵,至孝也;讨逆叛,至顺也;救社稷,至义也;恤遗黎,至仁也。若修此四道,则天下响应,无思不服矣。昔项羽杀义帝以为罪,汉祖哭之以为义,刘项存亡,在此一举。群贼豺狼,弱于往日;恶逆之甚,重于丘山。大晋受命,未改于上;兆庶讴吟,思德于下。今顺天下之心,命貔貅之士,鸣檄前驱,大军后至,威风赫然,声振朔野,则上副西土义士之情,下允海内延颈之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