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回复了裴寂,陈奋收拾行装,准备好坐骑,第二天一早便辞别兄弟陈剑,领着几名孔武有力的从人,渡淮往淮阴县城来。他在路上还向那几名从人许诺,说这回我也给你们买个吏做,尔等不必再眼热我兄弟的属下了。
淮阴县内十一家坞堡,绝大多数也都在前次买官和其后买田等事中,尝到了甜头,因而与前次不同,这回包括陈奋在内,足有十位坞堡主奉裴该之命,亲身前来——剩下那一个是真病了,命其嫡子从行。
当然很重要的一点,上次开会,谁都不知道这几个远来的官儿究竟是什么人物,具体什么德性,多少心存警惕,不敢随便犯险——陈奋就是那么想的;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对于裴、祖、卞三人,却都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其中祖太守最不好打交道,好在他一直都在练兵、修城,就没怎么关注过民政;卞别驾是个讲规矩的人,只要你别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就不必担心瞧他的脸色。至于裴使君,那就是一个纨绔啊,纯以家门得致高位,其实什么都不会……哦,或许他会谈玄,能做文,那我等无学庶民就不清楚喽。
据说裴使君曾经想要召集县内士人,听他论玄来着,可惜只讲了一堂课,一瞧仅仅来了小猫三两只,而且瞪俩大眼,对于他的深奥玄旨基本上是有听没有懂,使君也就放弃了,从此不再浪费精力,对牛弹琴。
当然啦,裴使君也并非全无长处。首先他虽然不通政事,但是庶政一以委之卞别驾,不随便掣肘,就证明是一位好上司;其次无论卖官还是售田,谈判桌上讨价还价,本是情理中事,一旦商量定了,走流程都很快,而且绝不索取额外费用,这说明使君很有商贾的潜质,是位可靠的生意人——因此坞堡主们都很乐意跟这位裴使君做生意。
正经开会之前,自然按照老规矩,坞堡主们得要互相串联,陈奋当仁不让担任了盟主。他提出来两项谈判重点:其一,上回卖官,由得卞别驾开口,价钱未免定得太高了一点儿,结果大家伙儿都只买了乡里的小吏,而不得一州吏,实在可惜。这回咱们可得联起手来,好好地压一压价格。
其二,价钱也别压得太狠,或者价钱压低了,那就得多进货。汝等千万不要以为使君是畏惧曹嶷来攻,所以能够利用他的胆怯心理,过于廉价地买到好官;我估计啊,什么曹嶷,纯属借口,是使君自己想趁着祖太守不在,卖官敛财罢了。所以价钱倘若压得太低,损伤了和气,说不定谁都买不到官了。
总之最后定什么价格,还请各位唯我马首是瞻,看我的眼色行事。我咳嗽,那就是还有谈判空间,你们继续压价;我若瞥眼,那就是到此为止啦,全都噤声,休要惹恼了使君。
众人尽皆唯唯。于是到了日子,全都换穿上整洁然而简朴——还有打补丁的——衣衫,到县署来拜裴该。进了大堂一瞧,正面只摆着一张枰——这是留给谁的?是使君不肯露面,让卞别驾来和咱们谈呢,还是使君打算把别驾也给撇开?
据陈奋得来的消息,对于使君这次召集众人卖官……啊不,商议防守之事,貌似卞别驾是并不赞成的,所以后一种可能性会比较大吧。
众人按次序坐定,等了大约半顿饭的时间,才听得屏风后有人痰咳,随即裴该迈步而出。众人抬眼偷瞧,都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位裴使君不再是前一次开会时候那种懒散到多少有点儿邋遢的打扮啦,而且也没穿公服,他今日穿着,竟然是戎装!
就见裴该披着一身铁叶的鱼鳞甲,高盆领,双肩和腹部都有金属兽头为饰,此外胸前还镶嵌着两片瓮口大、擦得锃亮的护心镜;甲裙过膝,下穿皮裤,着马靴,腰悬长刀;头戴平上帻,没有着盔——红缨兜鍪被他夹在左掖下,右手则捏着一支青竹杖。
众人才偷瞧了一眼,便即俯首。陈奋心中不禁赞叹,谁说使君纨绔的?他装模作样穿着戎装前来,先声夺人,就是为了坐实曹嶷将要南下的假消息,好在谈判桌上占得上风啊!估计这次,他所需的物资定不会少,我等要尽量多买几个官,才能值回票价。
裴该缓步而出,随手把兜鍪朝案上一放,也不落座——穿成这样,估计难以跪坐——却曲起一足,踏在枰上,目光炯炯,环视众人,先问:“邗西坞主,因何不到?”
末座的年轻人赶紧回禀:“家父偶染……真的染病了,不克前来,并非……”
裴该冷哼一声:“汝父前日要买田,倒知道亲身来县中见我,今我有所需,却不奉召,只遣汝来——汝何等人,安能应我之命?”提高声音,大喝一声:“叉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