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和帝又转向贾敬道:“贾卿方才又想说什么?”依旧是凉飕飕的语气。
贾敬倒是语调平和:“皇上,臣以为苏丞相言之有理。若是一定要派人增援, 臣以为平安州守军派一部分足以。”
平安驻当年反击北狄获首功, 若与北狄交战,心理、士气上皆占优势。派遣部分平安州将士自然是最合适的。
但是致和帝将贾敬和苏丞相都否了。致和帝道:“那苏卿和贾卿觉得北疆守军是否足以抵挡北狄?”
苏丞相和贾敬对视一眼, 这是一个陷阱。若是北疆候足以抵挡北狄, 苏丞相就不该提出派贾赦任征北大将军增援。若是北疆候不足以抵挡, 则派遣太子北征又有何不可?
苏丞相和贾敬几乎同时摇了头。
若是司徒砾没有就藩,北疆候说不定可以抵挡一阵, 现在叶贵妃落罪,司徒砾到了北疆, 反而成了变数。但凡两军交战, 最忌同一阵营心不齐。
自然苏丞相不会直言我不信任司徒砾, 而是道:“皇上,北狄处心积虑这许多年,准备充分。而我朝承平日久,若是北狄突袭北疆,攻其不备,北疆候有可能抵挡不住。”
不然也不至于八百里加急的求援信已经到了京城。
贾敬担心致和帝真的采信了司徒礡的话,派遣司徒碧前往北疆。倒不是说贾敬对司徒碧没有信心,若是只直面北狄军,以朝廷现在的国力,根本无需担心。
但是若是司徒砾在北疆与北狄里应外合,设下陷阱,司徒碧长途奔袭到了北疆,对方以逸待劳先对付司徒碧,东宫一系定是落得覆巢之下无完卵的下场。
到时候不但北狄长驱直入,西海国、南越等也会趁火打劫;现在就藩的皇子有三个,加上留在京城的司徒礡,这些人若是各自不服对方,必是天下大乱。这局面不但自己因立场问题绝不愿意看到,连苏丞相、宋尚书这等清流亦不愿意如此。
现在的问题是,致和帝愿不愿意相信司徒砾会心怀不轨,勾结外敌。
致和帝道:“既然苏卿和贾卿都觉得北疆候抵挡不住北狄,为何又阻止太子带兵北伐?难道二卿觉得太子能力不足以击退北狄?”
宋尚书适时的接口道:“皇上,臣也以为太子北伐不是时候。”至于理由,苏丞相已经说过一遍了。
致和帝环视了一下群臣:“你们以为呢?”
林如海、颜济沧等等皆表示赞成苏丞相的话。
若是致和帝尚且盛年,对朝堂控制还强的时候,便是群臣反对,若是认定的事也会想尽办法达成。但是现在,致和帝也有了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他当然可以一意孤行,但是行军打仗,从来不是哪个部院能独立完成的事,户部要划拨粮饷、工部要建造工事,礼部都要鼓舞士气。而这些尚书们,几乎除了兵部尚书程阔,其他全都反对自己。
自然要反对的,除了现在局势未明朗,确然不是贸然派太子出征的时机。高官厚禄的尚书们本就是这个世界除了皇家以外最高贵的阶层,谁愿意天下大乱呢。说不定一旦礼崩乐坏,自己的家族也要从云端跌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阶级性。
致和帝冷笑道:“好,好得很!好得很!平时一个个说着忠君为国的话,到了关键时候,朕倒要看看你们忠心的是谁?朕偏要派太子出征,他若能驱除北狄,他班师回京之日便是朕传位于他之时;他若不能荡平北狄,朕也不放心将江山交于他手!”
可是您还有几年日子呢?双方既然已经开战,究竟要打多少年皆无定数。太子便是在战场上活了下来,您也不见得能等到他回京继位。
这个时候,苏丞相带头跪了下来:“皇上息怒,臣等忠于朝廷之心日月可鉴。武死战,文死谏乃是臣等本分。为了天下,为了黎民,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看到地上跪着的大臣们,致和帝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也有一种权柄终究流逝的感觉。
致和帝生于皇家,彼时刚刚天下大定,尚且有许多余波,在并不太平的局势中长大;又在夺嫡中胜出,致和帝并非昏聩没有判断力。
尤其之前太子去给几位就藩亲王践行,替身遇刺一事,致和帝更知道也有人威胁司徒碧的性命。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司徒碧北伐,一旦自己有个什么,朝中便有可能陷入混乱。
但是他就是不甘心,自己曾经抓得那么牢的权柄,为什么自己还没有主动给司徒碧,仿佛就到了他的手中。唯有将司徒碧派得远远的,致和帝觉得那权柄才属于自己。
可是这些大臣们!他们一个个不再拥护自己的时候,致和帝觉得权柄已经不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