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年轻人下意识呼唤着那个称谓,却又在下一秒意识到这究竟有多么不合时宜。
他总是需要一个引领者,他被教导成了一个不能依靠自己活下来的人——但是如果当星辰以连最癫狂的梦境中都不曾见过的方式重组,当失事船只的风帆鼓足了从不知名处袭来的风,身不由己地朝着陌生的海域驶去,当罗盘失灵,当引路人转过了身……他唯有愣怔在原地,就像是个被丢弃的小孩子似的,惶恐而僵直地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这就是你所说的,需要让我多给你一些时间来缓冲的小秘密吗?”
白发男人直视着前方,没有去看自己的学生——他甚至有些担心自己会在发生对视的下一秒彻底爆发,连临刑通知都来不及说出口:“在没有遇见我之前,你一直以来都是通过自.杀来恢复理智。”
怀里的身体紧绷而泛着冷意,就像是抱着一尾从冰窖里拽出来的冻鱼。夏日清晨的雾气让他湿漉漉的,但多次失去生机的身体却依旧僵直如同腐肉。
“……是。”年轻人的声音嘶哑而干涩,如同被人踩在脚下碾了几遍,又像是被老化齿轮卡在原地的钟摆,陷入了一种高悬于半空中却动弹不得的窘迫境地。
“是研究院逼迫你的?”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揉捏着年轻人的后颈,语气轻柔而危险。
“……不,这是束缚T002所必须的代价,是利益最大化的做法。”以利亚闭了闭眼睛,他不是不可以装可怜,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被逼无奈的受害者以求宽恕。但是他还没有忘记那个吻,在一种危险的、就像是飞蛾扑火般的冲动下,他选择彻底将自己剖开来给人来观赏。
钟声轰然作响,他终于滑向了未知的一端……已经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自.杀只是一种方式,我是不会死的——因为只要我还保有求生欲,祂就不能彻底掌控我;只有我还想以人类的身份活着,那么祂表现出来的状态就是人类,这是束缚T002的唯一手段。”
“欸——听起来好唯心哦,因为想要活着就可以活着,因为认定自己是人类所以表现出来的就是人类?”
虽然对方的话未尽,但是五条悟瞬间敏锐地明白了这看似完美的束缚背后的可怕真相:如果说当求生欲高涨时,T002对他的学生掌控程度下降,异常化的程度也会下降;反之当求生欲下降后,T002便会逐步取代他……也就是说对方每使用一次异常物,他就是在求死,而“已死之人”的出现就代表着他已经成功杀死了身为人类的自己一次,能否再一次活过来都仅靠着坚持“自己是一个人类”的信念支撑。
真他妈的讽刺啊,五条悟冷笑着想,当他的学生最想死的时候,居然是他最强大的时候。
对方的神情疲惫而悲哀,就像是一只在大海上飞了很久的离群野鸽:“……是的,这就是我与异常物的全部博弈。”
五条悟突然很大声地叹了口气,他的语气带着强烈到夸张的厌恶:“真遗憾,回答——错误。”
“啊啊,简直超级难办啊,以利亚完全是被从小洗脑成这个样子的。”他拽着学生的肩膀逼迫对方和自己对视,那双没有被遮掩的湛蓝眼睛里闪烁着异常恐怖的光:“你原先的教导者真的很聪明,没有选择把你培养成一个战士,一个英雄,而是把你养成了一个胆小鬼,一个懦夫……他们让你一个人就没办法活下去,然后利用你的胆怯,心甘情愿的把头颅套进绞死自己的绳索里。”
一个不接受自己异类身份的异类,一个害怕被人类抛弃的异类,一个为了讨好教导者什么都愿意干的异类。
……多么可悲的东西,简直让人恨不得干脆扼死在自己手中。
白发男人现在简直就像是古老传说中诱使人出卖灵魂的魔鬼,危险而惑人,让人不由自主的跟随着他的话踏入另一片沼泽:“真是的,干脆直接把你的所有记忆抹掉再重新教好了。”
“你觉得老师的建议怎么样?”最强很是可爱娇俏地歪了歪头:“我觉得可行性很高呢,就这样办好了~”
“不……”年轻人惊骇地喃喃着。
他不曾想过对方居然会这样简单粗暴,选择直接掀翻了棋盘。原本那些本能里叫嚣个不停的,却又被强压下来的、对于那个人的恐惧再一次变本加厉地死死箍住了他的口舌,这让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的话……我会真的消失,我会死的。”
尾音刚落他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以利亚,你在说些什么?这种威胁简直矫情又可笑,别再激怒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