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万不可亲赴扬州。”范质刚收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大帐劝谏。
对于向训的劝谏,郭荣可以不置可否,范质的劝谏却不能含糊对待。
向训是武人,是郭荣的亲信部属,说直白点,就是郭家养的一条忠犬。
但范质作为天下文人领袖,屹立三朝而不倒,替郭家统领数千文官,不像是下属,更像是郭氏皇族的合伙人,还是带资入股的那种。
郭荣仔细斟酌着措辞,故作勉强道:“范卿所言不无道理,朕也不想亲赴扬州,可伪唐觊觎我滁扬两州,为保全我大周疆土,朕也不得不亲下扬州指挥战局啊。”
总而言之,朕也是迫于无奈,你范质就给个面子,准朕南下吧。
可范质压根就不给郭荣面子,加重语气:“陛下,现下已不是保不保滁扬两州的问题,而事关我大周是否还能存续。”
其实范质早就不满郭荣继续逗留淮南,欲借这次郭荣提议南下扬州的机会,彻底击碎郭荣的念想。
郭荣当即问道:“范卿何出此言呐?我大周正蒸蒸日上,何来存续之忧?”
范质并不作答,反问道:“臣斗胆试问,陛下还想在这淮南待到何时?”
“自是荡平淮南之后。”郭荣不假思索。
范质脸色沉如黑墨:“请恕臣直言,若陛下果真要荡平淮南之后再回开封,那我大周国祚绝难长久。”
郭荣的面色也拉了下来:“范卿,你身为首相,怎可公然胡言乱语?”
“臣绝非胡言乱语。”范质干脆从椅上起身:“军中粮草仅可维持月余,刚收复的淮南七州遍地饿殍,各地守将肆意妄为,草菅人命,以致叛民四起,伪唐大胜吴越,精兵可悉数北上,虽输给张殿帅一阵,却并未伤及根骨,随时可以再遣大军北上,内忧外患之下,臣实在看不到我军丝毫胜机。”
郭荣正欲辩驳,范质却不给他机会,连珠炮般又道:“我大周立国不到六载,内有节镇之忧,外有河东、契丹之患,加之国库贫瘠、百业凋零,陛下却长期滞留淮南,致使中原人心浮动,若陛下再一意孤行,则我大周危矣!”
范质的进谏可谓是字字诛心,直叫郭荣无法争辩。
郭荣并非瞎子聋子,周朝的主要问题他当然了然于胸,而且他目光长远,深信只要能大败南唐,夺取淮南,一应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譬如契丹北汉,他们正是有南唐为奥援,能够南北夹击周朝,才敢有恃无恐、屡次进犯中原,南唐若臣服,周朝便可调转枪头,专心对付契丹与北汉。
譬如国库贫瘠,若是周朝能拿下淮南十四州二十五万户百姓,再加以精心治理,不消两年,国库便可再度丰盈。
譬如国内人心浮动,山南东道、定难军等节度使不服朝廷管教,若是周朝能快速击破南唐,威震天下,这些不服管教的节度使自然也只能俯首称臣。
在郭荣看来,只要能拿下淮南,这些所谓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
但现在,以范质为首的文官们却不干了。
文官们的诉求,与郭荣的追求,是不一样的。
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高度决定视角,郭荣身为皇帝,能看到可以用战争来解决国内外的矛盾,但大部分文官们是没有这个眼界的。
文官们渴望安稳的环境,这样他们的家产以及学识,乃至人脉和官场影响力,才能更好地传承给下一代。
高级文官们还会担忧自己屁股下的官位,他们能坐上高位,不光是因为自己的才学,更多地是因为傍上了郭家这条大船。
譬如三相王溥、譬如副枢密使王朴,以及一大帮跟着郭家进开封,改变命运的文官。
若是郭荣执意南下,不小心翻了船,那大周毫无疑问会换一番天地,届时这些文官们,还能有今日的高位么?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哪怕郭荣翻船的概率是百分之一,是千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文官们都是不能接受的,他们最希望的,就是郭荣能够安安稳稳地待在开封皇城里,别乱整幺蛾子。
范质身为文官领袖,眼界的高度其实与郭荣相差无几,郭荣能看到的解题方法,他也能看到。
而范质之所以反对继续进行战争,原因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