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庆也有些困了,但他还从未在野外露宿过,不习惯野外的环境,树丛中嬉嬉闹闹的虫鸣令他似困非困。
但终究眼皮还是顶不住了,李延庆垂着头附和道:“那就先歇息,就算叛民来劫营,周边也安插了十几处暗哨,还有拒马蒺藜,应无大碍。”
此次行军并未带帐篷,两人就躺在篝火旁,身下垫着厚厚的秸秆,进入了浅层睡眠。
迷迷糊糊间,李延庆正陷入梦境,梦见自己成功剿灭了所有叛民,将四百多号俘虏押回滁州城,公开处斩,以正视听
忽然,一道尖锐的响箭划破沉寂的黑夜,营地霎时间沸腾起来。
“敌袭?!”尹崇珂猛然惊醒,左手握紧瓜锤,警觉地左右四顾。
见营地并未动乱,尹崇珂对李延庆道:“三郎在此稍作等候,我去瞧瞧情况。”
说罢,尹崇珂就带着一队刚醒的亲卫,迎着月光逐渐远去。
李延庆随之站起身,睡意早已全无。
带来的五十名亲卫就在不远处休憩,李延庆小跑到营地内,五十名亲卫尽皆转醒,列好队形蓄势待发,人人手中都握着兵器,面色很是严峻。
“不要慌,静候消息,不像是敌袭。”李延庆回想起方才那支响箭,像是从极远处传来。
为了防止叛民趁黑劫营,尹崇珂将暗哨布置到了十里外,若是叛民摸上山,暗哨会回营汇报,并不会射出响箭。
方才那声响箭是十里外的暗哨发出,那说明来者并非叛民。
过了一阵,身披甲胄的尹崇珂来到李延庆的营前。
尹崇珂面带失落:“不是叛民,而是张殿帅的探马。”
张殿帅?那不是张永德吗?李延庆连忙问道:“可张殿帅不是在泗州城下么?怎会突然出现在滁州境内?”
尹崇珂摊了摊手:“张殿帅在泗州城下击破了伪唐守军,但收到南唐大举北上的情报,便立刻领兵南下支援滁州,现在正驻扎在白塔镇内,他见黑虎岭上有火光,便派探马来岭上查探,正好碰到我先前布下的暗哨,那支响箭是张殿帅的探马射出的。”
此时惯例,军队出征,须派出探马在二十里内巡视,尹崇珂为了不打草惊蛇,白日里并未派出探马。
而黑虎岭离白马镇有三十里路,张永德派出的探马白日里并未上到黑虎岭查探。
等到了夜间,见黑虎岭上有火光闪烁,张永德立刻派出探马上岭查探,于是就有了今夜的一场乌龙。
“原来如此。”李延庆点了点头,再度问道:“那白塔镇里的叛民呢?又是什么个情况?”
“据张殿帅的探马称,他们是今日傍晚进的白马镇,所有房屋都已是人去屋空,除了遍地尸首,半个人影也没有,那伙叛民估计是见到了张殿帅派出的探马,早逃回山里去了。”尹崇珂的语气很是沉重,叛民逃回山中,剿灭的自是难度成倍增涨,两百人已是远远不够,两千人也许才勉强够用。
“不对啊,张殿帅南下之前,难道就没有派人来滁州通报一声”话音刚落,李延庆就察觉到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尹崇珂正要作答,李延庆就连忙自答:“张殿帅肯定派了驿马赶赴滁州送信,驿马走官道必须经过白塔镇,当时镇上全是叛民,驿马定是遭了不测。”
“该死的叛民。”尹崇珂恨恨地咒骂道:“尽坏事。”
李延庆面色很是凝重:“那现在又该如何?叛民还剿不剿?”
“我已派人去张殿帅营中请教。”尹崇珂抬头望向东北方:“此事已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天边浮现一抹鱼肚白,两骑快马驰上黑虎岭,带来了张永德的最新指示。
张永德的意思很明确,现在南唐大军都压境了,还在这剿灭叛民,岂不是因小失大?
尹崇珂以及李延庆,必须立刻带领部属返回清流关以及滁州城,放弃平叛,不得延误。
张永德目前兼任滁、扬、泰三州招讨使,有权指挥淮东境内所有周军。
虽说尹崇珂还想尝试一下剿灭叛民,但军令如山,他不得不听命行事。
“我们放弃平叛,来安县北面就将完全丧于叛民之手,清流关并无任何危险,你这两百人对战局也无足轻重,张殿帅怎能如此草率决断?”李延庆心向百姓,自是不满张永德命令。
“张殿帅自有他的想法,并非我等能够揣测。”尹崇珂微微叹息,对副将行了个手势。
副将当即会意,下去整顿队伍,准备踏上返程。
李延庆忍不住腹诽:狗屁的不能揣测,无非就是屁股决定脑袋,他张永德不会在意滁州百姓的安危,更不会在乎区区来安县的几千户百姓,他在乎的是整体的战局,为此他不愿在叛民身上浪费一兵一卒,甚至连一捆粮草都不愿浪费
但张永德错了吗?李延庆忍不住自问。
换位思考,张永德也没错,他身为周军在淮东的主帅,确实不应该在意“区区一县百姓”,为了胜利,别说是一县百姓,就是一州百姓,都是可以放弃的。
随着战局愈发激烈,李延庆觉得自己很快就能见到这样的场景了。
迫于无奈,李延庆与尹崇珂只能踏上归程,从哪来,回哪去。
返回滁州城,已是黄昏时分。
虽说身心俱疲,李延庆还是先去州衙。
马崇祚当然早已收到消息,他一张老脸挤满褶皱,相比李延庆离开时,仿佛老了五岁。
“情况我都知道了,此行辛苦推官了,叫你白跑一趟。”马崇祚喉咙很是沙哑。
李延庆低着头:“张殿帅领一万两千人南下,滁州库存断然不够,下官以为,知州还需尽早向朝廷请调粮草。”
“很巧,朝廷的诏令刚到。”马崇祚挑了挑眉,不悲不喜:“李推官,朝廷也没粮,这一万多人马,往后皆由我滁州供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