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经过夔门和白帝城,抵达了重庆,在码头靠岸,数百级台阶上是古老的重庆城楼,青灰色的城墙下熙熙攘攘尽是人,重庆是个大码头,江湖气息浓郁,到处都是袍哥的天下,袍哥就是哥老会,与青帮、洪门并称三大江湖帮派。
刘彦直为了让儿子多些阅历,在重庆盘桓数日,打了几场架,结识了一帮袍哥兄弟,尝够了火锅,这才西进成都,再沿着茶马古道进入西康境内领略高原风景,再往西就是西藏了,这个季节不宜深入,父子俩原路折回,坐船回到汉口,改乘京汉路火车北上进京。
蒸汽机车托带着载满旅客的车厢,一路从汉口越过大别山,经过孝感、信阳、驻马店、许昌、郑州,穿过中国第一座横跨黄河南北的钢结构铁路大桥,再途径新乡、邯郸、石家庄、正定、保定、终于抵达京师正阳门火车站。
火车站前的马路边,残雪犹在,正阳门箭楼巍峨耸立,呈现着帝都的荣光和凋敝。
第四十四章 那年我也在北京
正阳门火车站有两个,京奉线停东车站,京汉线停西车站,一东一西,遥相呼应,车站前停满了人力车,这种两个大细胶皮轱辘的洋车在上海被称作黄包车,在京城被称作胶皮,火车站是趴活的好地方,旅客们拎着行李,拖儿带女从出站口走出来,车夫们围上去招揽生意,遇到远路的就喜不自禁,遇到近路的索性不拉,做派和后世同行们一脉相承。
这父子俩穿的气派,一出站就吸引了在车站周边讨生活的人们的注意,一群乞丐凑上来要钱,刘彦直见他们和儿子差不多的岁数,一个个流着清鼻涕穿的破破烂烂的,心中不忍,拿出一把铜钱来撒出去,引得他们哄抢,抢完之后一哄而散,只剩下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哭鼻子,因为一个大子儿没抢到,还把捡来的一罐子烟蒂弄洒了。
刘彦直拿出一枚龙洋,拍拍儿子的肩膀,指指那孩子,小陈子锟走过去,将银元放在小孩手中,不顾对方错愕的眼神,转身跑回来,开心的不行。
父子俩继续前行,前面一排胶皮团的伙计都站了起来,招揽着生意,排在前面的尽是身强力壮穿着干净利索黑棉袄的车夫,刘彦直却看都不看,目光越过这些青壮,落到洋车队伍的末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车夫身上,那车也破的不行,车漆都快掉完了。
父子俩上了这辆四处漏风的破车,车夫千恩万谢,先把腰间的布带子杀紧,这才拉起车把,迈着小碎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地问道:“这位爷,您上哪儿去?”
“前门,小肠陈。”刘彦直毫不犹豫的回答。
一下火车就直奔卤煮去的主儿,这是老北京啊,小肠陈卤煮那是北京城的名吃,主料是猪小肠和猪的各种下水,用花椒、豆豉、大料、小茴香、葱、姜、蒜、醋、豆腐乳卤,味道极其浓郁,解馋开荤,价钱又低,出苦力的叫上一碗卤煮,加俩火烧,连汤带水下肚,那就是一顿美餐,只是没想到这贫苦人喜欢的吃食,富贵人家的先生也好这一口。
万没想到的是,到了小肠陈在前门的摊子,刘彦直叫了两碗卤煮,一碗给儿子见识北京特色小吃,另一碗却端到了车夫面前。
“先生,您这是?”车夫愣了。
“你有两天没吃饭了吧,再不吃就得死路上了。”刘彦直道,他能看到人身上的能量情况,这车夫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饥饿让他抬不动步子,但是不拉车干活就没有嚼谷,不光自己得饿死,一家老小都得饿死。
车夫和着眼泪将这碗喷香滚热的卤煮吃下了肚,人是铁饭是钢,一碗卤煮下肚,明显身上就有了力气,刘彦直怕他不够,又叫了一碗,坚持让车夫吃了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