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听林延潮说完,顿时目瞪口呆问道:“延潮,你如何知道的?”
林延潮道:“在文渊阁时,曾见过劳堪上的手本,顺便看了两眼。”
大伯听了顿时几欲吐血,自己在户房七八年都没记下东西,你随便看了两眼,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大伯道:“延潮,谁都知你过目不忘,我又如何与你比。”
林延潮又问道:“大伯,我听说户房司吏,典吏手底有两本账,你可齐备?”
大伯一愣,他知林延潮指得是什么。
县衙司吏典吏有两本账,一本公帐,一本私帐。
公帐对鱼鳞册,黄册,是于朝廷公事核对之用,那不过是虚的,私帐才是真正账目,大户飞洒诡寄钱粮,将偷漏的皇粮国税转嫁至小户百姓头上,这每个小户百姓摊派多少都有定额。
故而为了转嫁田赋,只有户房司吏典吏们,都必须想办法将自己管辖的账目作平,并对上公帐。这户房吏员从中捞到油水倒是其次,最怕多寡不均,得罪了大户或者激起了百姓暴动,这才是掉脑袋的事。
这本账目就是户房司吏,典吏的命根子,犹如辟邪剑谱这等珍贵秘籍,从来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的,绝不给外人查阅的。大伯至县衙户房是沈师爷的关系,没有父子相传这一套,也没有这帐本,故而这等下田征粮的粗活(肥缺),从没有轮过。
大伯很光棍地道:“没有这帐又如何?你大伯我不是一样混至了今日。”
林延潮已是很久没有与人如此耐心解释过了:“大伯,平日没有关系,若是你任户房司吏,没有这本私账,唯有被手下几个典吏架空,到时候还不得看人脸色行事。”
大伯被林延潮说得很没面子,不服气地道:“我既任司吏,上面自有县尊照拂,下面之人岂敢欺我。”
这一刻林延潮也是忍不住道:“大伯你好糊涂,卢知县明知你没有底细,还将你推至司吏,岂是纯一片好心。你司吏位上不稳,唯有有求于他,他帮你一次,你就欠他一份人情,到时他说如何,你唯有便如何。”
大伯听了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门道,若非林延潮一语道破,自己被人卖人,还在替人数钱。
大伯当下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道:“延潮多亏你一番话,都说衙门是凶险之地,延潮,没料到这卢知县心机这么深,亏我还拿他当你的好友,后辈子侄来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