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无声地祈求诸天神佛,只要能逃过这一劫,他愿意日后做牛做马,结草衔环。可是,直到被人拖到春凳上,眼看家法的大棍子已经被请了出来,眼看行刑的家丁赫然是素来下手不容情的父亲心腹,他还没挨打就已经有一种自己死定了的感觉。
可就在张琼一声令下,他屁股上挨了重重几下过后,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老爷,老爷,国子监张博士来了!他说有一件事想当面问问三少爷,免得他平白无故背了黑锅。”
张大块头被那重重几棍子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恨的便是告发自己作弊的吴四郎,其次恨的便是太过油滑的纪九,但第三恨的,却是张寿——如果不是张寿突然要分堂试,他怎会在被逼无奈之后出此下策?因此,乍一听张寿登门,他第一反应便是人家来兴师问罪。
可当昏昏沉沉的他听到黑锅两个字时,登时整个人猛然打了个激灵,竟是一下子清醒了。奈何此时手足被缚,嘴里还堵着一团破布,纵使他再想开口,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他更惊怒的是,因为张琼没吩咐,责打他的人却没停手,只是那大棍子落下的频率稍微慢了点。
又挨了三四下过后,他方才听到了父亲襄阳伯张琼那明显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这个孽畜给人背了黑锅?好,真是好极了,先停下,去,把张博士请到这来!”
尽管总共也就挨了七八下,但张大块头很清楚那个行刑的家丁心狠手辣,压根就没有半点留手,此时挨打的臀腿火烧火燎,灼痛得他满头大汗,甚至神智都有些恍惚。他很想咬舌尖来保持清醒,奈何那团破布牢牢堵着他的嘴,他竟是完全挣扎不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了张寿那熟悉的声音:“见过襄阳伯。”
襄阳伯张琼在上朝的时候见过张寿,然而,班次相隔太远,他只看到人生得玉树临风,静静站在那儿就有一种卓尔不凡的风度,虽说后来也见识过张寿的锋芒毕露,可他只是看热闹,没有真正和人打过交道。此时在自家相见,他不免就带上了几分挑剔。
面对他大哥仇人家的女婿,他干嘛要客气?
因此,他居高临下地端详了人片刻,这才哂然冷笑道:“张博士想来也看到了,我正在管教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可你刚刚说什么他不明不白背黑锅……怎么,难不成他在半山堂分堂试作弊的消息是假的?要真的如此,我可要替他讨回一个公道了!”
张寿见春凳上犹如半死人似的张大块头突然猛烈挣扎,他就不慌不忙地说:“作弊两个字,本来就是他的同桌吴四郎嚷嚷出来的,我却不曾以作弊为名,把他赶出考场。”
张琼眉头紧皱,想到了之前自己忽略的信息,当即硬邦邦地问道:“哪个吴四郎?”
“吴太仆家的四郎。”张寿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随即就走到春凳旁边,右手突然向下一挥,寒光一闪,那捆着张大块头粗腰的麻绳立刻断裂。他也不看张琼是什么表情,又直接断去其手足上缚住的绳索,这才摘了八尺大汉口中的那块堵嘴布。
重新直起腰后,他手指一转,手中那把短匕漂亮地转了一圈,随即就被他插回了牛皮鞘中。而以他此时此刻和张琼的距离,自然也不虞会被人误认为携带利器而入,图谋不轨。
见张琼的脸色已经不再像是最初那般僵硬,张寿就笑容可掬地说:“令郎已经受了教训,能否棍下留人?如果襄阳伯容许,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问张三郎,不知是否方便?”
尽管已经恢复了自由,但张大块头足足用了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从春凳上爬了起来。听清楚张寿说的这话,他忍不住偷瞥了父亲一眼,目光却与那双带着怒火和杀气的眸子不期而遇,登时吓得心中发颤,连忙复又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