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黄琬拖长了声音,不置可否,神情间却有些不屑。
“黄公应该看过李儒的文章吧?”
黄琬垂下了眼皮,一声不发。他当然看过李儒的文章,他也知道了孙策的用意。李儒以董卓旧部的身份写文章揭露党人的所作所为,为了避免被人抓住把柄,有些事是不能讲的,因为他拿不出过硬的证据。黄琬不同,他是党人的重要成员,党人所做的事,他参与了大半,如果他像李儒写《己巳之乱亲历记》一样写文章,效果绝非李儒可比。党人不相信李儒,却不会不相信他,袁绍想抵赖都难。
这篇文章真要写出来,袁绍也好,他和王允也罢,都会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怎么,敢做不敢认?”孙策幽幽地调侃道。“原来黄公的刚正不阿只是对别人,对自己却宽容得很。”
第1380章 山中贼与心中贼
郭嘉说过,人有所欲,便是破绽。
黄琬不怕死,不代表他没有欲望。严格来说,黄琬不是小人,甚至可以称作君子。但君子并非没有欲望,只是他们的欲望脱离了低层趣味,更偏重于精神层次。他们不怕死,他们甚至可以不在乎家族一时的兴衰,但他们在乎身后名,在乎自己的理想。
君子的理想是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于公,为天下求太平。于私,道德文章,青史留名。哪怕一切皆不可得,也要保持心中的道德。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后事有位大文豪说,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正是这种胸怀的体现。
当然,这是对真正的君子而言,伪君子不在此列。
黄琬一生直道而行,被禁锢近二十年也不改其志,当所有人都被董卓的威势所迫,不敢吭声时,只有他和杨彪强谏,反对董卓迁都。论气节,他比蔡邕强太多了。这样一个人,看到王允杀袁氏满门不可能没有愧疚,别人也许可以原谅他,他自己却无法原谅自己。
孙策说,你敢做不敢认?直击黄琬内心,把他逼到墙角。要么说出真相,将袁绍、王允等人和他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渊。要么三缄其口,毁掉坚持了一辈子的信念。一个说谎的人有什么资格以君子自许,讲什么道德?
哪个更难?对黄琬来说,都不容易。
他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嘴唇轻颤。他伸出手,想去拿案上的书,试了几次,手却不受控制。
孙策也不催他。响鼓不用重锤,以黄琬的性格,能让他无法承受的只有自责,其他人根本影响不了他。这根刺只要扎进去了,他拖得越久就受伤越重,直到他下狠心拔出来。
困兽犹斗,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更何况黄琬这种斗争了一辈子的党人。看着孙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他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反唇相讥。“将军以袁公路故吏自居,娶公路女为妻,身佩董卓遗刀,收留李儒,与牛辅、董越等人交结,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你还敢公诸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