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与民争利,就是儒家仁政观念的一部分。
从本质上来说,不与民争利的初衷并没有错,没有一个人希望皇帝无节制的榨取民力,将整个天下的财富都用于一个人的穷奢极欲。孙策也不赞同。但不与民争利这个美好的愿望在执行中不可避免的走向了事与愿违的结果,尤其是儒学独尊,成为整个王朝的政治伦理支柱的时候。世家豪强用这个理由名正言顺的拒绝交税,结果户口增加,朝廷却陷入了财政困难,只能看着世家豪强无节制的膨胀。
儒家的政治思想大多如此,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初衷很完美,结果很糟糕。
当然,这也不是儒家才有的毛病,黄老、法家一样有其无法克服的短板,相比之下还是儒家好一点,维持稳定的时间更长一些。两千年的王朝更替,各家轮番登场,最后还是儒家坚持得最久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儒家不是最好的,却是最不坏的。相比之下,黄老道家、法家都坚持不了太久。秦用法家,二世而亡。汉初用黄老,五六十年就难以为继,最后只能看着儒家闪亮登场。
没有一个政治理论是完美的,苛求儒家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用辨证的目光来看,随着生产力发展,生产关系也必然要跟着变化,不然就会成为阻碍生产力发展的要素。可是儒家有一点很致命:复古,什么都是过去最好,什么都是圣人说得有理,就算是变法也要托古改制。
如此一来,儒家天生就有自相矛盾的属性,言行乖离,无法自圆其说,被事实打脸也就不意外了。儒家的大部分问题都来自于此,德教、礼教之争出于此,今古文之争也出于此。除了那些死读书的大儒——他们心里只有纸面上的制度,没有现实世界,反而没有矛盾——但凡是有实际行政经验的人都知道,真要完全按圣人说的做事,十有八九是行不通的。
黄琬行政经验丰富,在地方做过太守、刺史、州牧,在朝廷做过三公九卿,他对这种矛盾体会最深。面对孙策,他又不能强词夺理,否则被孙策抓住把柄更丢脸。身为俘虏,他也不可能以前辈的身份压人。孙策反问了一句,他就知道这个话题没法继续,只能沉默以对。
见黄琬不说话,孙策暗自发笑,主动开口,换了一个话题。“黄公,刚才你说的击败我之后,要用我的力量攻击袁绍,是掩饰之辞,还是肺腑之言?”
黄琬眼角颤了颤。“现在还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如果是掩饰之辞,那当然没什么好说的。你安心地做阶下囚,看着我怎么击败袁绍,然后等着朝廷下诏,或槛车征诣廷尉,或就地诛杀,诛三族九族,全看朝廷心意。江夏黄氏就此除名,你和袁绍的名字却会留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黄琬眯起了眼睛,眉梢不受控制的颤动着。
孙策顿了顿,又道:“江夏黄家也是大族,你大父官至太尉,你又官至太尉,门生故吏无数,少不得有人会掩护你们,留下一两个后人。不过他们不会再以江夏黄氏后人自居,应该会改个姓什么的。黄能改成什么呢,斩头去尾,姓由,要不姓田也行?”说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黄琬面色连变,忍不住冷笑道:“早就听说孙将军好戏言,果然名不虚传。”
“戏言?”孙策歪歪嘴。“我倒觉得你可以当成谶言,比那什么‘瞻乌爰止,于谁之屋’准多了,快则三五年,慢则七八年,肯定见效。黄公如果能保重身体,肯定能亲眼看到。”
黄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抬起手,按着心口,喘了两口粗气。“如果我说的是肺腑之言呢?”
孙策笑了,向后退了一步,坐在栏杆上,抱着双臂,翘着二郎腿。“如果是肺腑之言,黄公也许有机会将功折罪,就看你有没这样的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