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利氏何人哉

几人刚坐下没一会儿,长田盛氏便在家中奴婢的前后簇拥下,赶奔堂中。

高师盛打量观看,只见他去日常外出时的朴素衣着,大不相同,眼下雨阴湿寒,内里还穿着件丝绢薄衫,外罩羽织大氅,上有纹绣,甚是华丽。

身后奴婢,手中也各自捧有茶汤、暖炉,显然是给来访众人预备的。

一进门来,长田盛氏就快步走到高师盛面前,深施一礼,恭谨言道:“当时本来说好,是我前去拜望庄头,因大雨拖延,迟迟未能前去,不想今日庄头竟然亲来赴会,尚请恕罪。”

类似的客套话,之前长谷川隼人已经说过一遍了,这会他说的再客气,也听着觉得古怪。难怪这两个人,明明一贫一富,却能凑在一起聚众闹事,这个脾性当真没法言说。

高师盛答道:“哪里,哪里,是我冒昧叨扰了···”

长田盛氏看出他有话要问,待布置妥当后,挥手屏退奴婢,坐到主客位右上手的榻上,与庄头相对而坐,开口问道:“庄头有何话不妨对我言讲,俺家大兄不巧偶感风寒,正卧病在床,不方便见客,所以托我出来接待诸位。”

这话说的很诚恳,不管到底长田家主是否真的身体抱恙,起码长田盛氏说的跟真的一样,高师盛今日是以客人的身份登门拜会,自是不能要求主人家迁就於自己。

“左右也无什么大事,一来多日未见权之介,很是想念;二则是水患成灾,骏府文书虽还未发下来,但地方郡乡,也应该开始自主着手赈济灾民,我刚去过平山村一趟,回程顺路来便你家所在的长田村。”

长田盛氏一脸“我就猜到你要说这么一番话”的表情。往年乡里受灾,来他家劝赈协济的时候,不管那位庄头,总是这么一套类似地说辞,年年过来打秋风,话都不知道换一句。

他接话说道:“乡里受灾,我看着也是於心不忍,庄所能牵头带领富户们出钱、出粮赈灾自然是好事,”顿了顿,斟酌言道:“往年有灾情,我家都是帮着庄所纳粮救济,只是如今家主是我大兄,生平最是节俭····”弟不言兄过,再往下的话就有点好说不好听了。

“权之介的大兄,家风最是严谨,是那种出门不捡钱,就算丢的精明人物,这回庄头想让他破财,简直就是拿刀在割他的肉吃。”北庄万次郎在一旁,伸手比划了一个拿刀切削的动作,挤眉弄眼地取笑道:“我说的可有差错?”

北庄万次郎好赌,以往跟人博戏,输得没辙了,又不愿意仗着差役的身份赖账,就常过来“借钱”。

说是借却从来都没还过,长田盛氏倒是无所谓,家里有的是钱,不差那三五百文,每次都有求必应,热情招待,他就喜欢跟庄所官差打交道,和差役们称兄道弟,在乡人面前抖抖威风。

但他大兄不是这么想的,每次看见北庄万次郎过来敲诈勒索,都冷嘲热讽,就差指名道姓了,背地里骂不止一次他是条讨饭的野狗。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就是北庄万次郎还算厚道,自觉理亏,双方勉强也算是赌友。加上长田家本身蓄养了不少打手护院,又出钱向骏府买了“守护不入权”,庄所不能随意登门拿人。

不然早就把人逮捕回去,让其好好开开眼,见长长识了。

后来濑户方久为首的贷伴众,主动投庇庄所,有了新财路,差役们和长田家的来往的次数,才逐渐变少。

高师盛似有所悟,见自家兄长的老底都被人揭穿了。

长田盛氏索性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一股脑的将这几年家里的糟心事,全说了出来,好一阵倒苦水。

长田家家大业大,田产众多,又在骏府城经营“座铺商户”,称得起家訾万贯,富可敌国,以往每年捐百十石,连九牛之一毛都算不上。

但长田家现任家主是他长兄,名叫长田利氏,听听这个名字,再看看一路上的见闻,就能猜出来这到底是个何等样的人物。

平生唯爱省钱、购买家宝、博戏这三件乐事,其他皆可弃之不顾的浪荡子。

自从继任家主以来,为了省钱,立下过四条新家法:其一,非家中产出之物不吃,除了诸如盐、醋、布、铁这种不能自产的东西外,其他都要做到自给自足。

长田兄弟父亲在世时,原本院外是栽柳植竹,水榭阁台,专门用於夏日纳凉的景观。长田利氏一上台,自给自足的策略,立刻就从自己父亲生前最喜爱的景物方面,开始着手改造。

先将观赏用的柳树、竹林全都砍伐,改种上了能产生经济价值的桑树、榆树,池塘中的荷花因为能产莲藕,才侥幸逃过一劫,不过鲤鱼就没那么幸运了,直接从观光品,变成了桌案上菜品。

其二:衣着奢侈非持家之道,明明家里有钱,却非要家中人等穿的朴素,管事打扮的都跟个苦力似的,长田盛氏都被逼的跟他一样,出门在外穿着褐衣素服,哪里像是豪商出身。

今日高师盛亲自来访,长田盛氏才偷偷穿着自己那身最好的夏衣出来相见,因为太冷,又外套了件羽织大氅,显得不伦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