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低着头也不说话,芦花看似要离开,却还在那站着,故意拿话戳着适的心。
混入墨家做野心家,不容易。是真的很不容易,最难的地方就在于,如果认定了有什么事是兴利除弊行大义的,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也得去,不去就算不得墨者。
混入其余任何一家,这种事都有转圜的余地,可墨家在这种事上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件事讲不出可以让这些人信服的道理,好容易培养出来的几个亲近者心中肯定会有解不开的疙瘩。
适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不是没听过我给你讲的少正卯的事。”
芦花冷笑道:“你还给我讲过知行合一呢!如果你是少正卯,如果你讲的是行义的手段,如果你知道要被分尸曝晒,你就不讲了吗?有一天你知道做什么是对的,但这么做要被杀头,你就不做了吗?”
“真要有那么一天,便陪你死了就是!你整日讲千金小姐、七星龙渊,是你让我们觉得做那样的人是对的,是好的。你若是不想让我们这么做,又何必告诉我们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若是你不想让我们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将来又何必立什么规矩约法?到时候王上天子说是好的就好、说是坏的就坏,我们不需要知道,只要照着做就是了。可是你让我们知道,那样是达不到乐土的!”
夹带着战国初年的那种简单的是非观和勇气,以及听了适讲了半年的义与不义,芦花第一次带着怒气和适说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憎。
之前的爱是新奇,新奇之后是崇拜,崇拜之后是同心意的畅快,而新奇与崇拜退去之后,却又顺不得心意,这股无名火终于发泄了出来。
虽还不是憎,却已有了几分怒。
适不是教主,只是个引路人,所以可以有错,所以可以被训斥,所以可以被同路人评价他做的对还是不对。
适也没想过芦花竟是这样的脾气,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自己之前做的都对,当然一切都好。就像是火山,不曾喷发之前,谁也不知道下面饱含着岩浆。
门外的斜阳,让芦花将影子笼罩在适的头顶,越发显得他有些渺小。
他早就说自己是叶公好龙,现在看来也是一样。